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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 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第7/10页)

理智让她变得很敏感。但最好是这样。她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现实,但这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她感到幸福,就像她小时候,关上自己的房门之后,世界就被关在了门外,任何事物或人都不能伤害到她。她有点晕,世界变得乌云密布,她也开始感到崩溃。她看到了隧道口。

她听到自己脑子里有几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怪的声音。感觉自己已经跨越边境到了另一个世界,到了一个男性的有力的声音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的地方,这种神秘的、晦涩难懂的语言也许只有被上帝挑中的人才能懂。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天堂讲什么语言,炼狱讲什么语言,地狱讲什么语言。那是一个她根本不会懂的语言。

她也听到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那些声音是如此的刺耳……而且还包含着激动的不能再激动的情绪。那些尖叫声属于这个肮脏的世界。哦,她还没有死,于是睁开眼睛,看到几个女囚站了起来,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人们尖叫着、嘟囔着,到处都是吵闹声。这时他们听到了哨声和嘈杂的脚步声。她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疯了。”她嘀咕道,“营地就是个疯人院。”

玛吉特睁开眼睛,好像她们还有什么可害怕似的,很害怕地看着蒂塔。她抓着蒂塔妈妈的胳膊,妈妈也睁开了眼睛。

于是她们看到一些士兵正在进入营地。他们全副武装,但不是德国人。和她们之前看到的黑色制服不同的是,他们穿着浅棕色的制服。那些士兵首先用枪指着所有的方向,但是立即又放了下来,有些士兵把枪斜挎在身上,用手摸着自己的脑袋。

“哦,我的上帝!”

“妈妈,他们是谁?”

“他们是英国人,艾蒂塔。”

“英国人……”

玛吉特和她已经目瞪口呆。

“英国人?”

一个年轻的士官站在一个空的木箱子上,把手做成喇叭状。然后用蹩脚的德语说道:

“我以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和其盟国的名义告诉大家,这个营地已经解放了。大家自由了!”

蒂塔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玛吉特,她已经瘫在那里无法说话了。虽然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但蒂塔还是努力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上。妈妈也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终于,她说出了整个童年时期一直期望说出的那句话:

“战争结束了。”

31号营房的图书管理员开始哭了。她为所有没能等到这一刻、没能看到这一切的人而哭:她的爷爷、她的爸爸、弗雷迪·赫希、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摩根斯坦老师……同时也为所有不在这儿的没能看到这一刻的人而哭。她这是喜极而泣。

一个士兵走近她们所在区域的幸存者,然后用带有威尔士口音的德语向她们喊道营地已经解放了,她们自由了。

“自由了!自由了!”

一个女人爬过来抱住了士兵的腿。士兵笑着弯下了腰,准备接受被解放者的感谢。但是死尸似的女人却严厉地呵斥道:

“你们为什么来这么晚?”

英国士兵们期待会受到欢快愉悦的人群的欢迎,他们期待着笑声和欢呼声。他们不期待抱怨式的、唉声叹气式的欢迎。他们也不期待人们用得救之后喜极而泣的哭声,失去丈夫、子女、兄弟姐妹、叔叔阿姨、表兄弟、朋友、邻居……之后痛苦的哭声,以及他们失去的一切的一切的哭声来欢迎他们。

一些士兵表现出同情的样子,有些表现出怀疑的样子,也有一些表现出恶心的样子。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关押犹太人的营地居然可以像是一个埋尸坑,人们一个叠一个地待在里面,根本分不清谁是活人谁是死人。那些活着的人比那些死去的人还要瘦。英国人本以为他们要解放的是一个关押囚犯的营地,结果实际上解放的却是一座坟墓。

还有一些为这个消息而欢呼的声音。虽然大部分人都还活着,但她们也只有怀疑地看着这一切的力气。尤其是当看到一小队被抓的人从她们面前走过的时候,蒂塔看了两次才相信这一切。这是她自从有意识以来,第一次看到被抓的不是犹太人。那些人被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押着;伊丽莎白·福尔肯拉特走路的时候高昂着头,头发散在脸上。

31

刚刚自由的最初几天有点奇怪。居然出现了蒂塔从未想过的而且超乎她想象的场景:纳粹的看守们居然用自己的双手拖着那些死人。福尔肯拉特,那么爱干净的人,居然也穿着浑身是泥的脏制服、披着油乎乎的头发,把尸体抱到埋尸坑里去。英国人要求克莱恩医生把党卫军卫兵们拖来的尸体抱到埋尸坑里去,纳粹们变成了从事高强度工作的囚犯。

自由的时刻已经到来,但在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死亡的数量让人感到悲痛。但很快她们意识到,不能像她们所想的那样恭敬地去祭奠死者,因为疾病正在以很快的速度传播着。最后,英国人命令那些党卫军把那些尸体堆在一起,然后用推土机把他们推入埋尸坑。对于和平,应该尽快抹去战争造成的创伤。

玛吉特排队等着中午的食物,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动作,但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会突然让她的生活发生改变。在她还没有转身之前,她就知道那是她爸爸的手。

蒂塔和丽莎都为玛吉特感到非常高兴。看到她高兴,她们俩也很高兴。当她告诉她们英国人在开往布拉格的火车上给她爸爸安排了座位,以便于她可以陪伴他的时候,她们祝福她的新生活好运。一切都以惊人的速度变化着。

玛吉特变得很严肃,紧张地看着她们俩。

“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

这并不是客气。蒂塔知道这是一个姐姐的爱的声音。玛吉特的爸爸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位非犹太捷克朋友的地址,并期望她们一切都好,而且能够在布拉格住下来。

“我们布拉格见!”蒂塔一边说,一边拉着玛吉特的手告别。

这是一次满怀期望的告别,一次终于可以有意义地说出“再见”的告别。

最初几天的场面太混乱了。英国人忙着在战壕中进行战时训练,而不去关注成千上万的迷茫的没有身份的人,而这其中,许多人还存在营养不良和疾病。英国军营有一个负责把囚犯遣返回国的办公室,但是因为人太多,所以给他们办理临时身份的速度就极其缓慢。但至少,囚犯们能够再次领到食物和干净的毯子,而且还为成千上万的病人设立了营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