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第14/33页)

现在拉塔齐亚叶夫答应给我看些真正的文学作品,那您也有书看了,亲人儿。拉塔齐亚叶夫很懂文学,他是个行家。他自己也写作品,嗨,写得真出色!文笔流畅、生动、感人。哪怕是一句话,一句最普通的话,就像我有时对法里杜尼或费奥多拉说的最无聊、难听的话,他都能写得十分生动。我也常常参加他那里的晚会。我们抽着烟,他给我们念作品,念上五个钟头,我们都一直听着。这简直是一顿美餐,而不是文学!多么迷人呀,像是鲜花,简直就是鲜花;从每一页上都能采集一束鲜花!他是那么和气,那么善良,那么亲切。唉,我在他面前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呀?算不了什么。他是个有名望的人,我有什么?我根本是渺不足道,可是他还是看得起我。我替他抄写点东西。瓦兰卡,您千万别以为这里边有什么花招,别以为他看得起我,是因为我替他抄写的缘故。您不要听信那些闲话,亲人儿,您不要听信那些无耻的闲话!不,是我自己愿意这样做,我情愿替他抄写,我是为了让他高兴才这样做的。他看得起我,他是为了让我高兴才这样做。我懂得做人的道理,亲人儿。他是个善良的人,非常善良的人,是一位杰出的作家。

文学是好东西,瓦兰卡,是非常好的东西,这是我前天从他们那里了解到的。文学是奥妙的东西!它能够振奋人心,指点方向,凡此种种,在他们的书中都讲到了。讲得非常出色!文学是一幅画,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像是一幅画和一面镜子;它是感情的抒发,含蓄的批评,有益的教诲,如实的记载。我这些都是在他们那里学到的。老实告诉您,我坐在他们中间(也像他们一样抽着烟斗),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争论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就待在那里一言不发,唉,亲人儿,我和您这种人只能做哑巴。我简直像根木头,我真替自己害臊,整个晚上一直在寻找机会,想在谈论一般问题的时候插进一言半语,可是偏偏找不到这一言半语!瓦兰卡,我觉得自己真可怜,啥也不懂,没有一点本事,正如俗话所说的,人长大了,脑子却没长进。现在我在空闲的时候做什么?睡大觉,像个十足的傻瓜。我真不应该睡懒觉,而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坐下来写点儿东西。这对自己有好处,对别人也有利。哎哟,亲人儿,您可知道,他们能拿多少钱呀,上帝保佑他们!就拿拉塔齐亚叶夫来说吧,他是怎么赚钱的!他写一页可以拿多少钱?他说每一页可以拿三百卢布,有时候一天能写五页。随便一个笑话或者一个有趣的故事——五百卢布。要不要随你,要就给这些钱!不要,下回的价钱就是一千!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您想得到吗?这还不算!他手头有一本小诗集,都是些短诗,——要七千,亲人儿,他要七千卢布,您想想看。这简直是一笔不动产,一座大宅子!他说人家给他五千,他不干。我劝他就拿五千,到底有五千卢布哪!他还是不干,他说拿五千太便宜了他们这些老滑头,他有把握,他们会给七千的。他真是个精明的人!

亲人儿,既然我们已经谈到这样的程度,我就干脆从《意大利情欲》里抄录一段情节给您。这是他的作品的名称。您看一看,瓦兰卡,您就可以亲自评价了。

“……弗拉基米尔哆嗦了一下,他的情欲疯狂地冲动起来,全身的血液沸腾着……

“‘伯爵夫人,’他唤道,‘伯爵夫人!您知道不知道,这种情欲是多么可怕,又是多么疯狂?不,我的幻想没有欺骗我!我爱你,狂热地、发疯地爱你!你丈夫全身的血液也泼不灭我心中猛烈的欲火。魔鬼的火焰愈烧愈旺,什么也阻挡不住,它烧灼着我的一颗受尽折磨的心。噢,齐娜伊达,齐娜伊达!……’

“‘弗拉基米尔!……’伯爵夫人靠在他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悄声喊道。

“‘齐娜伊达!’斯梅尔斯基热情地唤道。

“从他的胸膛里迸发出一声叹息。爱情的祭坛上突然燃起熊熊烈火,焚烧着两个不幸的受难者的心。

“‘弗拉基米尔!……’伯爵夫人沉醉地低声唤道。她的胸脯挺起来,她的腮帮子变得通红,眼睛冒出欲火……

“一对男女就此可怕地结合了!……

“半个小时以后,老伯爵走进自己妻子的小客厅。

“‘怎么,我的心肝,您没有吩咐为贵宾端茶炊上来?’他摸摸妻子的腮帮子,说道。”

好吧,我要问问您,亲人儿,您看了这一段觉得怎么样?虽然写得有点露骨,这一点不用争论,然而也写得实在精彩。精彩的东西就是精彩嘛!对不起,我再从中篇小说《叶尔马克和久列伊卡》里摘录一段给您看看。

您瞧,亲人儿,征服西伯利亚的剽悍的哥萨克叶尔马克爱上了俘获来的久列伊卡公主——西伯利亚王古楚汗的女儿。您要知道,这是直接取材自伊凡雷帝时代的一个故事。下面是叶尔马克和久列伊卡的对话:

“‘你爱我,久列伊卡!噢,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我爱你,叶尔马克。’久列伊卡悄声说道。

“‘上天和大地呵,我感谢你们!我真幸福!你们赐给我一切,一切的一切,我从少年时代起就奋力追求的一切。于是你引导我前进,我的指路的星星;于是你带领我越过石带来到这里!我要让全世界见见我的久列伊卡,连那些老顽固也不敢指责我!噢,但愿他们能够理解她温柔心灵中的隐衷,但愿他们能够从我的久列伊卡的一滴泪珠中看出一首完整的诗篇!噢,让我来吻干这一滴泪珠,让我来喝干它,这一滴圣洁的泪珠……非世俗的泪珠!’

“‘叶尔马克,’久列伊卡说,‘世间是冷酷的,人是蛮横的!他们会追捕我们,他们要制裁我们,我亲爱的叶尔马克!一个可怜的少女,在西伯利亚的北国故乡、在父亲的帐幕里长大起来,而如今来到你们只图私利、不讲情义的冷冰冰的人群里,她可怎么办呢?人家不会理解我,我亲爱的,我的情人!’

“‘那么哥萨克马刀会在他们头顶上飞舞、呼啸!’叶尔马克大声说道,同时愤怒地扫视着四周。”

瓦兰卡,等到叶尔马克得悉他的久列伊卡被杀死,他会怎么样呀?!瞎眼的老库丘姆利用漆黑的夜晚,趁叶尔马克不在家,偷偷地溜进他的帐幕,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为了给夺走他皇位的叶尔马克一个致命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