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第4/6页)
《德米安》问世后受到青年人的欢迎,其热烈程度不亚于上一个世纪德国青年对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的欢迎。托马斯·曼在一九四七年为美国出版的一本《德米安》译本所写的一篇序言中说:“一本薄薄的书,但是它具有最强大的动力,远远超过了它那微薄的篇幅,——请想一想《少年维特》在德国影响范围之广,《德米安》足堪与之媲美。对于超人的有效率的创造性,作者必然有极其生动的感受,因而故意拟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副标题‘一个青年的故事’。我个人认为可以将之理解为整整一代年轻人的故事。”13《德米安》的影响超出了黑塞青年时期的任何作品,有的评论认为是使黑塞获得世界声誉的第一部小说。
一九二二年问世的《席特哈尔塔》以印度为背景,主人公席特哈尔塔(意谓菩萨)是一个出身显贵的婆罗门青年,他厌恶庸俗的社会环境,离家出走,但在寻觅到精神上的“自我”以前,却再度沉湎于世俗生活中,还当了一个高等妓女的情人,这使他十分苦恼。最后他再一次出走成为苦行僧,才寻求到佛教解脱的秘密。有些评论因而说它是一个逃避欧洲文明者的抗议。小说显示黑塞从二十年代开始就试图从宗教和哲学方面探索人类精神解放的途径。
《席特哈尔塔》也是一部具有世界影响的小说,迄至一九七七年已出了三十四种外语译本,仅印度就有十种印度文字的译本,仅美国销售量就超出三百万册,根据小说拍摄的同名电影也曾红极一时。关于这本富于东方气息的小说,奥地利小说家斯蒂芬·茨威格曾作过恰当的评述:“在读完《克林格梭尔》(黑塞另一本小说名),在那种忧郁的伤感和暗紫色的烦恼之后,读这本书像是从烦躁一下子跳到了休憩。从这里似乎可以达到在更高的阶梯上远远展望世界。当然人们会觉察,还不是最高的一级阶梯。”14
《荒原狼》是黑塞著作中较受知识分子好评的作品,托马斯·曼把它誉为德国的《尤里西斯》15,一般西方评论界都认为它是黑塞中年时期的代表作品。
《荒原狼》的主人公哈里·哈勒尔是一个看到了“时代的病态”的正直作家,他鄙视资产阶级和他们的沙龙文化,对那些仇恨犹太人和共产党人的反动教授感到愤慨;他敏感地觉察到新战争即将来临,因而只想远远地逃开这狼一样的生活方式。哈勒尔在反抗这个残害人类精神世界的斗争中,遍历了内在心灵的炼狱,最后只能从莫扎特的音乐中和一个名叫海明纳尔的姑娘的爱抚中找到克服精神危机的力量。小说主人公认为只要超越一切外在事物的野性和混乱,便可获得一个超然而永恒的世界。黑塞在这部小说中通过哈勒尔的精神危机,曲折地反映了魏玛共和国时代的德国现实,也反映了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一般中年知识分子孤独、彷徨和苦闷的精神状态。
《荒原狼》和《德米安》一样,着重于象征手法,缺乏现实的描绘和连续的故事情节,黑塞自己也承认,“现实销声匿迹了”,“所谓的现实实在不起什么作用”,他只是“对它加以魔术化,加以变形,并加以提高”。16在这一点上和《尤里西斯》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同时,小说通过主人公和侵略成性的资产阶级展开辩论揭露了资本主义“文明”的腐朽。黑塞在一九四一年为《荒原狼》瑞士版所写的后记中有一段说明写作目的的话,他说:“我当然不能够也不愿意指示读者如何理解这部小说。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和意愿去做。不过我当然很乐意告诉大家,《荒原狼》的故事虽然展示了社会的病态和危机,不过作者的意图并不是导向死亡,并不是导向衰落,恰恰相反,而是要加以治疗。”17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也是这个时期的一部代表作品,由于后面有一节专门叙述此书,此处从略。
五、理想精神世界的探索
从一九三一年起,黑塞和他的家庭长期隐居在瑞士南部的蒙太格诺拉村,此时黑塞已届六十高龄,除了少数文艺、出版方面的友人外,几乎很少和外界接触,曾到他乡间别墅作客的著名作家有托马斯·曼、贝托尔特·布莱希特、约柯勃·瓦塞尔曼、葛哈特·霍甫特曼、彼得·魏斯和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等。黑塞虽然闭门不问世事,却并非不受外界政治浪潮的影响,特别是希特勒的法西斯暴行促使他对现代文明产生了较之青年时代更为深刻的怀疑,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解决问题的良策,便只能从精神上寻求寄托和探索答案。黑塞晚年两部重要著作:《东方之旅》和《玻璃球游戏》,都是试图从东方和西方的宗教、哲学思想中寻求精神上的理想世界的作品,小说具有浓厚的唯心主义和宗教的气息。
中篇小说《东方之旅》写于一九二九——一九三一年期间,一九三二年问世,公认是一篇自传小说。小说描写主人公H. H.(正好与黑塞本人名字的缩写相同)一生对于理想的精神境界的追寻。第一阶段的H. H. 天真烂漫,第二阶段写他一系列的怀疑和波折,第三个阶段表现的则是主人公悟道的境界,H. H. 对个人理想的追求已融化于心甘情愿地为全体人民的理想服务之中。小说的结尾是用一个象征性的手法来表现的:H. H. 发现自己已合并到理想人物里欧身上,“他必兴旺,我必衰微”,而H. H. 在这个自己创造的美学世界中获得了较之人生更为永恒的生存。《东方之旅》在写作方式上借用了十八世纪德国盟会小说(Bundesroman)的形式,由于它那明显地虚拟的叙述方式,被许多读者误解为作者的游戏之作,黑塞在小说出版后不久便专门撰文向读者作了解释,这篇题名《探索共同生活》的文章中说:“关于我这篇故事的许多评论中,只有一种意见令我惊讶和伤心。有些读者提出疑问,怀疑我写这一切仅仅出于一时高兴而生的奇思异想,而且是对读者的一场小小的戏谑。对于我作品的这类误解,我看来只能作出实在的反驳了。我还从来没有像写这篇小说时那么严肃思考过。”18黑塞进一步说明道:“《东方之旅》的主题是:艺术家渴望服务,探索共同生活,希图从贫瘠不毛的、孤独的艺术技巧中解放出来。”19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著名德国文学教授邱柯夫斯基在一篇论《东方之旅》的文章中说过这样的话:“在比较早期的小说中,黑塞描写一些个体,朝着一个强烈地感受到、但却并不完善的理想而奋斗。……在他最后两本主要作品中,重点转移了,理想本身移到故事的中心,而个体则退到了旁边。这种转移反映在标题本身。早期作品都以人名为书名,最后两本却由事物得到了标题:《东方之旅》和《玻璃球游戏》。这种倾向反映出黑塞态度的发展,集体已经超越个体,这一事实由于主题强调服务的理想而被加强。……在这两本小说中,我们不再有一位朝着模糊的理想奋斗的主角,而只有叙述者试图加以解说和表达的一个中心理想。”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