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4页)
情况又有了好转。歌尔德蒙紧张而焦渴的自我,又消融在了苍穹似的巨大秩序中;神圣的字句像颗颗明星,辉耀在他头顶,照彻他的内心。
院长极为满意地发现,歌尔德蒙在赎罪期满领过圣体以后,仍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继续在祈祷。
这期间,他的工作有了进展。那架螺旋状的楼梯已变成一个小小的世界,充满着植物、动物和人体等各式各样的形象,在葡萄叶和葡萄丛间中央的地方,雕着人类祖先挪亚;整个作品俨然是一幅自然界的缩影,一首造物之美的颂歌,布局自由大方,但却暗暗受着一种神秘的秩序的调度。在这几个月里,谁也没有被允许进工场参观过,只有埃利希在旁边当下手,他一心一意盼望将来做个艺术家。有些日子,连他也不准进去。但在另一些时候,歌尔德蒙也教教他,指导他试刻一些什么。歌尔德蒙为有了一个崇拜者和弟子而感到高兴;他想在这件工作完成和成功后,求埃利希的父亲把儿子交给他培养,使他成为自己的长期助手。
至于那些福音传播者的像,他是在自己心绪最好、一切都和谐光明和无忧无虑的日子里雕的。他觉得其中最成功的,莫过于以达尼埃尔院长为原型的那尊雕像,在它的脸上闪烁着纯洁善良的光辉,他非常喜欢它。对尼克劳斯师傅的形象他却不怎么满意,虽说埃利希最为欣赏。这个形象表现出矛盾和悲哀,似乎脑子里充斥着创造的打算,同时又深知这创造毫无价值,因而内心失去了和谐与单纯,感到绝望悲哀。
达尼埃尔院长的像雕成了,歌尔德蒙便吩咐埃利希把工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用布把作品的其余部分统统遮起来,唯独让那尊像露在外边。然后他去请纳尔齐斯,由于纳尔齐斯正忙着,就一直耐心地等候到了第二天中午。他把自己的朋友领进工场,来到那尊他满意的像前。
纳尔齐斯站在那儿,不慌不忙地,以一个学者所有的全神贯注的表情仔仔细细端详着。歌尔德蒙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努力克制内心的激动。“啊,”他暗想,“要是这会儿我们两人中有一个不够格,那就糟了。不论是我的作品欠佳或是他不懂,总之那么一来,我在这里的全部劳动都失去了价值。我就等着看结果吧。”
这几分钟在他仿佛有几小时长;他想起了尼克劳斯师傅把他的第一张素描捧着审视的时刻。由于紧张,歌尔德蒙的两只手互相握住,连热汗也出来了。
纳尔齐斯终于转过身来,歌尔德蒙心里的石头立刻掉下了。他在自己朋友瘦削的脸上看见某种光彩,某种自少年时代逝去后就不曾再出现过的微笑;它近乎羞涩,流露出友爱与至诚,在这张充满精神与毅力的脸上闪闪发光,暂时驱散了这脸上所有的孤傲神情,让人窥见一颗满怀仁爱的心。
“歌尔德蒙,”纳尔齐斯声音很轻很轻,但仍然字斟句酌地说,“你不会指望我突然间变成位艺术鉴赏家吧。我不是艺术鉴赏家,你知道。关于你的艺术,我能讲的话都不会不使你感到好笑。不过我还得说:我一眼看见你这个福音传播者,便认出是我们的达尼埃尔院长,且又不仅是他个人,而是他当时对我们所意味的一切:高贵,善良,纯朴。就像当年他站在我们这些怀着敬爱之心的年轻人面前一样,如今已故的达尼埃尔院长又带着当时对于我们是神圣而难忘的一切,栩栩如生地站在我的面前。亲爱的朋友,这是你送给我的一件珍贵的礼物,你不只把达尼埃尔院长还给了我们,而且让我完全认识了你,第一次完全认识了你。现在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啦!让咱们别再谈这个问题吧,我没有这种天赋。啊,歌尔德蒙,咱们总算有了今天!”
宽敞的工场里沉寂了。歌尔德蒙看出他朋友的心里很激动。他自己呢,也窘得气都透不过来。
“唔,”他仅仅说,“我很高兴。不过,你该吃饭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