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讲一位可敬的人,他的智力游戏及存在的飘忽无定性(第13/20页)
“把信转交给他……”
“怎么,难道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有特殊的联系网络?”
那人眯起小眼睛,舌头咯啰响了一下。
“我原来以为,同他的一切联系——都通过我……”
“可您瞧——并非如此……”
……
周围有人在说:
“你吃,你吃,朋友……”
“给我切块牛肉冻。”
“真理在食物中……”
“什么是真理?”
“真理——就是存在……”(39)
“我自己知道……”
“你知道,那就算了。把盘子放近点,吃……”
……
利潘琴科一身暗黄色的西装,使陌生人想起他在瓦西列夫斯基岛上住所的糊墙纸的颜色——一种同无论是春天白天或是九月阴暗的夜间失眠都相联系的颜色;而且,那可恶的失眠突然在他的记忆中想起一张有着蒙古人小眼睛的不幸的脸,那张脸曾无数次从黄色糊墙纸上望着他。陌生人白天仔细观察时,看到的只是有潮虫在爬行的一个湿块。为了摆脱对烦人的幻觉的回忆,我的陌生人抽着烟,出乎自己意料地变得爱叨叨起来:
“您仔细听那嘈杂声……”
“是啊,奇妙的嘈杂声。”
“吵吵闹闹时,字母И听起来却成了Ы的声音……”
利潘琴科困倦无神,陷入某种沉思。
“字母Ы听起来使人感到有某种笨拙而黏滋滋的味道……也许是我错了?……”
“不,不,一点也不。”利潘琴科没有听,只嘟嘟哝哝着,并刹那间中断了自己的思想……
“所有带字母厄的词都俗气又难听,不像‘伊’,‘伊——伊——伊’——像是湛蓝的天空、思想、晶体,字母伊——伊——伊使我想起弯着的鹰喙。而带‘厄’的词则很俗陋,例如:‘鱼’这个词,您听,尔——厄——厄——厄——巴,有一种冷血的味道……‘肥皂’也是,姆——厄——洛或梅——洛,某种黏滋滋的东西;‘巨块’,格尔厄贝——一种无形之物;‘后方’(40),特厄尔——打架的地方……”
我的陌生人中断了自己的话,利潘琴科像一个无形的格尔厄贝(巨块)呆在他面前,他抽烟冒出的德厄姆(烟)使空气变得像洒过肥皂水一样黏滋滋的。利潘琴科坐在烟雾中。我的陌生人看了他一眼,心想“呸,坏蛋——鞑靼人”……坐在他面前的,简直就是什么“厄”……
……
邻桌有个人边打呃,边在嚷嚷:
“嗝住了你,嗝住了!……”
……
“对不起,利潘琴科,您不是蒙古人?”
“为什么提这样荒唐的问题?……”
“就这样,我好像觉得……”
“要知道,所有俄国人身上都有蒙古人血统……”
……
一个胖个子大肚皮向邻桌倒去,就在这一刻邻桌的一个大肚皮迫着他站立起来:
“向阿诺弗里的斗牛士!……”
“致敬!”
“向城市屠宰坊的宰牛工(41)……您坐下……”
“伙计!……”
“来了,您要点什么?……”
“伙计,给咱们放《黑人之梦》(42)……”
接着,留声机里响起为斗牛士庆贺的小号声,像是公牛面对宰牛工的屠刀的哞叫。
什么样的服装师?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住处由几个房间组成:卧室,工作间,会客室。
卧室:卧室里放着一张很大的床,上面铺着一条红色的丝绸被——以及带花边外套的软枕头。
工作间里摆着几个塞满书籍的橡木架,架子上装有拴在小铜环上很容易拉动的丝绸帘子——一个勤快的人——既完全可以把架子遮起来不让人看到其内容,相反也可以使一排排黑黝黝的书脊敞露在外,书脊上是各种字体的标记:《康德》。
工作间的用具,表面一律墨绿色;还有一尊半身像……显然,也是康德的。
已经两年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曾在中午前起过床。两年半前,他醒得要早些:九点钟醒来,九点半便整整齐齐穿好制服到餐厅喝咖啡了。
两年半以前,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还不至于穿一身布哈拉长衫在屋里走来走去的;他的东厢会客室里还不曾有瓜皮小圆帽。两年半以前,安娜·彼得罗夫娜——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母亲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夫人在一名意大利演员的鼓动下,彻底抛弃了家庭。自从母亲随演员出走后,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便穿一件布哈拉长衫出现在冷漠的家里的地板上;父亲和儿子每天在喝早餐咖啡时的相聚,不知怎么也自然而然中断了,咖啡由仆人送到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床头。
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喝咖啡,要比儿子早得多。
父亲和儿子只有在吃午饭时才碰在一起,是啊,连这也是短时间的。同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开始从一早便穿一件长衫;脚上是一双带毛边的鞑靼便鞋;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
一个出色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东方人。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刚收到一封信,一封笔迹陌生的信:是一首带爱情和革命色彩的打油诗。署名令人吃惊:“火热的灵魂。”为了确切了解打油诗的内容,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笨手笨脚地在房间里团团转,找眼镜,翻书本、羽毛笔、钢笔杆以及其他小摆设,嘟嘟哝哝地自言自语说:
“啊……眼镜在哪里?……”
“见鬼……”
“丢了?”
“告诉我。”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