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讲一次会引起种种后果的约会(第15/21页)
“这又有什么呢?”
“于是,不用说,是伏特加酒,以及其他什么——一杯接着一杯;而我就注意看,如果喝完一杯后这位话伴的嘴唇上出现这样一种讥笑(是什么样,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我说不好),我就知道,我的这位有先进思想的话伴不可靠;他的话和行为都不能相信,我的这位话伴患有意志薄弱和神经衰弱症;请相信,没有什么保证他的脑子不发软;这样的话伴不仅会在困难的时候不履行诺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打了个寒颤),他还会偷窃、叛变、强奸姑娘。他出现在党内——是一种反间行为,反间行为,可怕的反间行为。我从那时起就明白,您知道吗,那些嘴唇边上的这种皱褶、弱点、嘲笑和鬼脸的全部意义了。而且,不管我把目光转向哪里,到处见到的都是同样的紊乱心情,一种共同的、秘密的、难以捉摸地流行的反间行为,就这么一种在共同的事业的名义下的嘲笑——它怎么样,对不起,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确切地,我还难以向您完全说清楚。我只能准确无误地猜度它,在您身上,我也猜到了它。”
“而在您身上没有?”
“我身上也有,我早就不相信所有那些什么共同的事业了。”
“这么说,您是个奸细。您别生气,我说的是纯粹思想上的反间行为。”
“我。对,对,对。我——是个奸细。但我的全部反间行为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神秘地引向某处的思想;不是的,它不是思想,而是——一股潮流。”
“什么样的潮流?”
“要说潮流,我没法用语言给它下个定义,我可以称它是一种对死亡的共同渴望;我也怀着欢呼、欣悦和害怕的心情,为它陶醉。”
“当您开始为死亡的潮流感到陶醉的时候,您的嘴唇边上大概也出现那种皱褶。”
“也有。”
“您也开始不断抽烟,喝醉酒。”
“对,对,对。还有了特别的性欲冲动感。您知道吗,我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我爱上的——怎么说呢,是女人身体的一些个别部位,化妆品,比如长筒袜。而男人们,则喜欢上了我。”
“而正好在那时候,某一个要人出现了?”
“我真恨他。您知道——对,显然,您不是凭自己的意志,而是凭悬在我头上的命运——捉摸不定的命运的意志——知道我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个性,变成了自己影子的附属品。一个捉摸不定的影子——大家都知道;而我——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大家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要知道,忍饥挨冻和受种种折磨的不是那捉摸不定的人,而是杜德金。例如,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非常富于感情;那捉摸不定的人却既冷漠又残酷。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生来非常开朗,爱好交际,不反对过富足满意的生活;一个捉摸不定的人却应当清心寡欲,默默无闻。一句话,捉摸不定的杜德金的影子直到今天仍在完成自己得意的行动。当然,是在青年人的头脑里;我自己则受了要人的影响——您瞧瞧我成了什么样子?”
“是呀,您知道……”
两个人又沉默了。
“我的神经,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终于也出了点古怪的毛病。受这种毛病的影响,我得出了出人意料的结论:我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完全明白了自己在冰天雪地的死界燃起内心深处的仇恨之火完全不是对政府,而是对——某个要人的。要知道,是这个要人把我杜德金变成了杜德金的影子,把我逐出三维世界而禁锢在我那顶层亭子间的一堵墙上(知道吗,往两边伸开双臂贴墙站着,这是我失眠时喜爱的姿势)。就这样贴墙站着(我能这样,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几个小时地站着)。有一天得出了我的第二个结论,如果注意到我那正在发展的毛病,这个结论仿佛古怪地——仿佛古怪地同一种已经理解的现象联系在一起。”
对那种现象,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这种现象是一种古怪的幻觉:在他住所黄褐色的两边时不时有一张透明的脸。它有时像闪米特人,脸上又常常露出蒙古人的特征:满脸令人不愉快的黄红色反光。一会儿是闪米特人,一会儿是蒙古人,他们充满仇恨地注视着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这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点着一支烟,那闪米特人或蒙古人便通过卷曲升起的青灰色烟雾,微微翻动着自己的黄嘴唇,而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心里则仿佛始终只有同样一个词儿:
“赫尔辛福斯,赫尔辛福斯。”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置身于赫尔辛福斯之中,是在他从不远的地方逃跑之后;他同赫尔辛福斯没有任何联系:在那里,他只同一个要人见了一次面。
那么,为什么恰恰是赫尔辛福斯呢?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继续喝着白兰地。酒精慢慢地在起作用:喝了伏特加酒(葡萄酒他喝不起),出现单调的同一种效果——波浪形的思想线路变得弯弯曲曲的,弯曲互相交织起来了。要是再喝下去,思想的线路就会变成一堆割断的,对他的独立思考的人来说是天才的阿拉伯式的图案;但也只有对他来说在这一时刻是天才的;只要他稍稍清醒点,天才的意义就消失了;天才的思想原来不过是一派胡言,因为在这几分钟里,思想无疑走在了语言和大脑的前头,开始疯狂地快速旋转。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激动,感染了阿勃列乌霍夫:青灰色的烟雾和第十二支抽完的烟头使他十分生气;从烟雾和这一堆烟灰烟头中,仿佛产生出了一个无形的第三者,他正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这第三者一产生出来,现在已经统治着所有的人了。
“请等等,也许,我和您一块儿出去;我的脑袋疼得要裂开似的。外边空气新鲜,可以无拘无束地继续我们的谈话。您等一会儿。我只换件衣服。”
“这是一个绝好的思想。”
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响声,打断了谈话;还在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想了解一下是谁敲门之前,懒洋洋半醉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已经很快把门打开了:一个长着大耳朵的秃头正像要扑过来似的在门洞处对着陌生人,那头颅和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脑袋差点儿前额相撞。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尴尬地退开,并看了一眼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看了他一眼,看到的却只是个……理发模特儿:一个苍白、蜡制的美男子,脸上挂着令人不愉快的微笑,把嘴巴拉开到耳根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