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讲一次会引起种种后果的约会(第16/21页)
他往门口望了一眼,而在开着的门口站着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腋下……夹着一个大西瓜……
“这样——嗯,这样——嗯……”
“我好像打搅了……”
“我,柯连卡,你知道吗,给你拿来个西瓜……瞧……”
照家里的习惯,在这个秋天时节,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回家来有时买个阿斯特拉罕的西瓜——他和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都喜欢吃。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在这一瞬间,他们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最坦率的,纯粹是动物本能的惊恐。
“啊,爸爸,这是我大学同学……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
“哦,原来是……很高兴啊。”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伸出自己的两个手指。那双眼睛并不可怕,真的——这是街上朝他看的那张脸吗?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眼前看到的,只是个受贫困折磨的羞怯的人。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热烈地抓起参政员的手指头,那种性命交关的感觉消失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眼前见到的,只是个可怜的老头子。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以一脸令人不愉快的微笑瞅着两位,不过他也安下心来了——一个羞怯的年轻人向一个疲惫的老朽之躯伸过一只手。
但三个人的心都在剧烈地跳动,三个人的目光却在互相回避。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跑去穿大衣,他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她昨天在窗下徘徊,就是说,她在发愁、想念;但是今天等待着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呢?……
他的思想被打断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多米诺,并拿它披在自己的长礼服上;他用佩针把红色的锦缎前襟别上;在这之前,他已经戴好了尼古拉式的礼帽。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当时在和陌生人进行谈话;儿子房里的混乱,卷烟,白兰地——所有这一切,都在他心里留下不快和痛苦的印象。不过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回答使他放了心:是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红着脸,牛头不对马嘴地作着回答。在自己面前,他看到的只是些慈善的皱纹;这些慈善的皱纹中间嵌着一双东张西望的眼睛——一双受到了伤害的眼睛;可那激动的低沉嗓子在嚷嚷什么,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注意听到的只有最后几个词儿,他仅仅只捕捉到一连串断断续续的惊叹……
“您知道吗……还是个中学生时,柯连卡便知道所有的鸟……读了卡依戈罗德(36)……”
“他好学……”
“现在可不了,他全丢了……”
“也不到大学里去……”
六十八岁的老头子断断续续对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哼哼唧唧说,在捉摸不定的人心中引起某种类似同情的感觉……
这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走进房里。
“你上哪儿?”
“我有事,爸爸……”
“你们……这么说……和亚历山大……和亚历山大……”
“和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
“噢——是……就是说,和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心里则在想:“好吧,也许是好事,可眼睛,也许——刚才是发花了……”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对此还暗自在想,贫穷——不是罪过。只不过他们干吗喝白兰地(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讨厌酗酒)。
“是的,我们有事……”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煞费苦心在想怎么说合适:
“也许……吃了午饭走……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和我们一起吃……”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看了看表:
“不过……我不想为难……”
……
“再见,爸爸……”
“祝你们好吧……”
……
他们打开门顺着回音很大的走廊往前走时,身材矮小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落在了他们后头——在半暗不明的走廊上。
他们走过半暗不明的走廊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便在那里站住了;他伸长脖子,用好奇的目光在后边看着两人。
不过——毕竟,不过——毕竟……昨天有一双眼睛看过他(37):它们流露出的有憎恨又有惊恐。而这双眼睛:是他这个平民知识分子的。还有令人非常不愉快的曲折——有过,还是没有过——从来没有过?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是个大学生。”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阔步追了上去。
……
在豪华的前厅里,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抓住自己一个正要消失的思想,在老仆人面前停了下来。
“喂——喂……喂……”
“有什么吩咐?”
“啊……一只耗子!”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继续毫无办法地擦着前额,追想着他借助“耗子”这个语言符号应当表达的东西。他常常这样,尤其是在阅读通篇都是由不可思议的词汇组成的很严肃的论文之后。读完这些论文之后,任何一件东西,甚至——任何东西的名称都仿佛变得难以想象;反之,所有可以想象的东西都显得完全非物质和虚无缥缈的了。于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就此气恼地说:
“一只耗子……”
“是的!”
“它在哪里?听着,您拿它怎么了?”
“是踩死的一只吗?扔到滨河街上了……”
“是这样吗?”
“怎么不呢,少爷,从来都是这样的。”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对这种幼小的生灵怀有特殊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