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讲一次会引起种种后果的约会(第6/21页)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整个晚上都非常激动。有谁会穿红色多米诺式斗篷?显然是他: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她有一次正是用这个称呼叫过他……于是红色的丑角就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毫无自卫能力的女人采取类似的举动,怎么说好呢?这不是卑鄙吗?

卑鄙,卑鄙和卑鄙。

丈夫,一个军官,快点回来就好了:他会教训这个下流东西的。索菲娅·彼得罗夫娜满脸通红,斜着眼睛,不断地咬手绢,全身冒汗。随便有谁来也好,就是阿温吧,奥马乌-奥梅尔加乌吧,要不什波雷舍夫,或者甚至……利潘琴科。

但是,谁也没有露面。

可要是,不是他呢?于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明显地感到不安起来:不知怎么好像不愿放弃这样的想法,即丑角——是他;这种想法同愤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甜蜜的、熟悉的和在劫难逃的感情。她希望是他——这个彻头彻脑的坏蛋。

不——不是他:他可不是坏蛋,不是个孩子!……如果红色的丑角就是他,这算个什么红色的丑角?她对此无法对自己作出明确的答复,可是——毕竟……心情一下子变得沮丧了:不是他。

她立刻叫玛弗鲁什卡不要声张,不要说她参加假面舞会去了;而且瞒着百依百顺的丈夫,她是头一次参加假面舞会。

这是因为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绝对禁止她参加假面舞会。这个古怪的人:珍惜肩章、长剑和军官的荣誉(不会是一名赳赳武夫吧?)

尽管百依百顺……只要事关军官的荣誉,哪怕细微小节也决不迁就。总是说:“以军官的荣誉保证——应该如此,而那样的事——决不允许。”而且——寸步不让,一副坚决、冷酷的样子。常有这样的情况,把眼镜推到前额上,变得严厉,令人不悦,像块洁白的柏树木头,用柏树木头似的拳头支着桌子。这时,安琪儿·彼里便恐惧地从丈夫的房里跑出去——蹙着个小鼻子,泪珠滚滚,愤愤地锁上卧室的门。

到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家拜访的爱谈论革命——进化的一般的朋友中,有一位可敬的报纸工作者:涅英捷普方,他黑皮肤,满脸皱纹,长一个鹰钩鼻子,留着向两边撇开的大胡子。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绝对地尊敬他,而且信任他。也正是他,把她带到假面舞会上,在那里,所有穿杂色带拼块的衣服的丑角,意大利的、西班牙的和东方的女人,都头戴黑天鹅绒假面具,用冒着不祥的火星的眼睛互相看来看去。身穿黑色多米诺式斗篷的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由可敬的报纸工作者涅英捷普方一只手扶着,谦恭地在舞厅里来回走着。一个穿红色丝绸多米诺式斗篷的人在舞厅里不停地来回转,他朝前伸长着自己的黑面具在寻找什么人,那假面具布满自下而上散开的显然也是黑色的边纹。

到这时候,索菲娅·彼得罗夫娜才向忠实的涅英捷普方讲了那件神秘的事儿,当然是略去了所有的联系。于是小个子的可敬的报纸工作者涅英捷普方以每一行字五戈比硬币的报酬写起报导来,从此在“每日记事”上就出现一篇接一篇的报导——一天也不缺:红色多米诺,红色多米诺!

人们对多米诺议论纷纷,大家感到非常不安,争吵不休;有些人从中看到了革命的恐怖活动,另一些人则默不作声,只耸耸肩膀。

人们说到那多米诺曾经奇怪地出现在彼得堡的马路上,甚至出现在暖烘烘的小房间里;阿温伯爵、奥马乌奥梅尔加乌男爵、御前骠骑兵什波雷舍夫以及韦尔葛顿都以此为理由放走了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二十戈比的硬币像不停的雨水似的落进铜罐里;只有狡猾的小俄罗斯一簇毛利潘琴科不知怎么在讪讪发笑。而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则不由自主地脸色一忽儿红一忽儿青,浑身冒汗,并不停地咬小手绢。涅英捷普方原来是头畜生,但涅英捷普方总也不来:他日复一日,把报上的稿子拖长,报上瞎编的东西用纯粹的胡说八道把世界掩埋了起来。

一张满面烟容的脸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身穿花色睡衣站在楼梯的柱形栏杆旁边,把闪闪亮光撒向四面八方,恰好与圆柱和石膏柱子形成对照,在柱子那边洁白的尼俄柏正举起自己的石膏眼睛仰望苍天。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曲身通过栏杆朝前厅里嚷嚷着,但起初那里一片静悄悄的,然后十分清晰地传来很低微的出人意料的抗议声: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您大概把我当成另一个人……”

“这是我——我……”

那里下边站着个留一嘴黑小胡子的陌生人,身上的大衣翻起领子。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这时从柱形栏杆处龇着牙,露出令人不愉快的微笑:

“这是您吗,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非常高兴!”

然后,他口是心非地补充说:

“不戴眼镜没有认出来……”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克服了陌生人来到漆得锃亮的屋里的不愉快感觉,从柱栏杆处继续点着头:

“我得承认,刚从床上爬起来,因此穿着睡衣(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用仿佛是无意中的这一提醒,想让来访者明白来访的时间不合适;我们私下补充一句:所有最近几个夜晚,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知到哪里去了)。

在由古代武器组成的丰富的装饰图案背景下,留黑小胡子的陌生人显得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不过陌生人还是壮着胆子,继续热心安慰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让人弄不清他是在嘲笑人家还是个绝对憨厚老实的人:

“您刚从床上起来,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这并不说明什么……完全无所谓的小事,请您相信:您不是小姐,我也不是小姐……您知道,我也刚起床……”

毫无办法。强忍着内心不愉快的感觉(它由于陌生人的出现而引起——在漆得精光锃亮的房里,仆人们有充分的理由产生误会,而且陌生人在这里还有可能被爸爸碰见)——强忍着不愉快的感觉,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准备下去,以便隆重地按照阿勃列乌霍夫家的规矩把微妙的来客引进漆得锃亮的屋里。但是遗憾,他的一只绒毛便鞋掉下来了,于是,睡衣的下摆底下露出一只光脚;此外,他还使陌生人摔了一跤:留黑小胡子的陌生人以为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要像通常那样殷勤地往下向他扑过来(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已经朝这个方向做出剧烈的手势),所以也迎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扑过去,在阶梯的灰色天鹅绒地毯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证。现在,我的这位陌生人正手足无措地置身在前厅和顶层之间,而且他看到地毯上出现一个污点,我的陌生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