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16/32页)
而且它们显得很哀伤。
可那片吸着空气的嘴唇使人想到——啊,对了!——一个半岁婴儿的小嘴(不过没有奶头);要是给他嘴里塞个真正的奶头,那么这片嘴唇一直吸吮着,也就不会令人惊讶了;没有奶头,这个动作便使脸蛋的模样变得很令人嫌恶。
可是瞧——也是的,拿玩具小兵玩!
对这个大得出奇的脑袋作了一番如此仔细的分析之后,突出的只有一点:这脑袋——是个智力不全者的脑袋;大脑过早地被层层脂肪和骨骼厚厚地给裹上了;而且同额骨因为眉毛上面的拱形部分而过分突出在外(大家看看大猩猩的头颅)一样,这时在骨头里边,也许正在经历着一种在日常生活中被称作脑软化的令人不愉快过程。
内在的虚弱和犀牛般的顽强精神的结合——难道这种结合通过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而成了喀迈拉(24),而且喀迈拉还在长大——在夜间长大,它在一块暗黄色的糊墙纸上发出一个真的蒙古人似的冷笑。
他这样想着。他耳朵里反复听到一个声音:
“不倒翁……夜间叫喊……从纽伦堡订购盒子……一个真正的孩子……”
他,自己在内心补充说:
“用一个额头撞许多额头……干吸血的勾当……腐化……然后——送死……”
又是反反复复的声音:
“一个孩子……”
不过只是耳朵里反复听到,其实卓娅·扎哈罗夫娜已经走出房间。
不好……
怪事儿!
迄今为止,在同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关系上,那个人的行为一直只带有完成一大堆任务的性质,而且是些推脱不了的任务;那个人出于讨好,好几个月、好多次地用多种不同的方式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周围构筑起的装饰图案,使人相信这种讨好。
人家也就相信了这种讨好。
他讨厌那个人;他对他感到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此外,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正经受着对一切都不相信的痛苦危机,最近一些日子老回避那个人。但是那个人到处碰上他,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常常轻蔑地向他发出过于公开的挑战,那个人顽强地忍受着这些挑战——猥亵地笑笑,如果他问那个人为什么这么笑,那个人就会回答说:
“这是——为您笑的。”
不过,他知道那个人总对他们共同的事业哈哈大笑。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向那个人断言,他们那个党的纲领站不住脚,抽象,盲目,那个人——表示同意。他可是知道的,那个人参与了纲领的制定,如果他问纲领里是否包含奸细行为,那个人则会回答:
“不,不,敢作敢为……”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终于想用自己的神秘主义信条(25)试图让他感到吃惊,断言公众事业、革命——不属理智的范畴,而是一些以宇宙性形式出现的与宗教有关的范畴,那个人毫不反对神秘主义,他留神听着,而且——甚至力图弄明白。
但是,他无法明白。
只不过——只不过,那个人站在他面前,对他所有的抗议及所有极端的结论,都温和而默默地忍受着。他拍拍他的肩膀,拉他上小酒馆,在那里找张小桌子坐下来,他们喝着白兰地。有时那个人伴着机械管风琴的叽咕声对他说:
“有什么说的?我——算什么,什么也不是……我充其量不过是一艘潜水艇,您则是我们的装甲舰,而且,航程远大……”
不过他还是把他拉到顶层亭子间,拉到顶层亭子间后,便把他藏在那里了;装甲舰没有舰长,没有大炮,停靠在船坞上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航行,最近几个星期只限于从一个小酒馆到另一个小酒馆;可以说,这几个星期里,那个人使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变成了酒鬼。
那个人待他很殷勤,过去的所有谈话只给他留下一个肯定的印象:如果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有朝一日突然需要他的重要帮助,那个人应当会给他这种帮助。当然,这一切都是不言而喻的事,但是,这种殷勤,这种帮助,使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感到害怕。
只有今天,才有了机会。
他答应帮阿勃列乌霍夫查明,他于是在调查;当然,是在那个人的帮助下。一些情况命运交关的交织,简直使阿勃列乌霍夫处于某种毫无意义的胡说八道中;他将把这种毫无意义的胡说八道告诉那个人,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把一切立即查得个一清二楚。
他到这里来,只因为自己已经给阿勃列乌霍夫许下过诺言,于是——就来了……
那个人对他的态度变得令人生气,这一点,那个人一进别墅他就发觉了。那个人对他的态度变得认不出来了——令人不愉快,令人生气,一副勉强的样子(一种机关长官接待请求者的态度,报纸编辑会见通讯员、火灾和盗窃案情况材料收集员时的态度;在索尔维契戈斯克、萨列普特……督学在同竞争教师职位的候选人谈话时,也是这种态度……)。
瞧——就来了!……
这样,同法国人谈话后(法国人走了),那个人同自己一贯与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相处的做法相反,没有从书房里出来,而是继续坐着——坐在那里的书桌边上;结果——情况令人生气:好像他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压根儿不在这里似的,好像他是个不认得的人,而是——鬼知道怎么回事!——而是个有充分闲工夫的不相识的来访者。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毕竟是——一个捉摸不定的人,他的党内外号在俄罗斯及国外都赫赫有名;对了,此外还有,从出身上讲,他毕竟是个世袭贵族,而那个人,那个人他——嗯——嗯——他的到来,对那个人来讲该认为是一种荣幸……
天暗下来了,蓝兮兮的。
而在一切都暗下来的时候,在半暗不明的书房里,那个人因为穿着夹克衫而显得黄兮兮的;一个四四方方的脑袋完全向桌子低垂着(背部上方只露出一绺抹过油的翘得高高的头发),宽阔的肌肉、发达的背部及那该是没有洗干净的脖子突了出来;背部不知怎么突了出来,首先映入他的眼帘;而且看上去是那种样子:不是不雅观,而是……有点像……在嘲弄人。他由此感到,那弯弯拱起的部位——肩膀和背部,正从半暗不明的书房里可恶地在嘲弄他。他于是慢慢地剥去他们的衣服,露出油滋滋的皮肤,它像乳猪皮到了老厨师手里那样,很容易地被切割成一块一块,上面爬着一只蟑螂(看来,这里的蟑螂多的是)。他感到厌恶:他——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