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29/32页)

这就是噩梦般的可怕之处。

……

现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完全清楚地把无法描述的噩梦翻译成自己感觉的语言;楼梯、陋室、顶层亭子间,是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厌恶地无人照料的躯体;那些凄凉可怜的空间中的心神慌乱的居民本身,那些受他们的袭击、躲避着他们的居民本身,是正在认识自己的“我”,是一个沉重地拖着正在脱离自己器官的“我”。恩弗朗希什便是异己的实质,它进入到了精神的栖身之所,进入到了躯体——带着伏特加酒;正繁殖病菌的恩弗朗希什从一个机构跑到另一个机构;是他招引来了全部被跟踪的感觉,然后躲进大脑里,在那里引起激动、暴怒。

……

他记起了首次与利潘琴科见面的情景,印象是不愉快的。老实说,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对与他交往的人们的人性弱点具有特别的好奇心——一个头等的奸细当然具有这种一只麻袋似的外貌,以及这样一双令人神秘莫测地一眨一眨的小眼睛。

显然,他看上去像个老实人。

“坏蛋……啊,坏蛋!”

随着对利潘琴科,对他身体各个部分、派头、习惯、性情的深入观察,在他面前渐渐出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塔兰图拉毒蜘蛛。

这时,他心里产生了一种钢铁般的东西:

“对,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个精彩的思想忽然出现了,一切将这么简单地结束,以前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他的使命——变得明确了。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坏蛋以为能逃过我的手。”

他感到牙根又被狠狠刺了一下,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摆脱了幻想,捂住一边的面颊。房间——一个世界的空间——又使他感到是一间陋室;意识熄灭了(恰似月亮钻进云里);热病使他发抖,他又担心又害怕,时间慢慢地过去;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一直抽到过滤嘴……

突然……

一个客人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听到奇怪的轰隆一声响,奇怪的声音是从下面传上来的;接着,在楼梯上重复了一下(它开始不停地重复):一片寂静中传来一下接一下的撞击声。好像有人挥舞着数普特重的金属在敲石板,金属敲在石板上的响声越来越往上,越来越近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清楚,是哪个暴徒在底下破坏楼梯。他凝神细听起来,是否把梯子门打开,制止流浪汉夜间胡作非为,不过人家未必是流浪汉……

撞击声接连不断地响着;那里,阶梯一级接一级地被砸碎了;石块不停地往下掉,还伴有沉重的脚步声:有个金属铸成的人正威严地从一个平台到一个平台,一个劲儿径直向黄褐色的顶层亭子间走来。现在,数普特重的台阶正一级接一级往下掉,同时发生震耳欲聋的声音:台阶全掉完了。接着——瞧,门边的一个平台也轰隆隆响着飞落下去了。

门啪啦一响裂开了:迅速的噼啪一声,随即——从门环上脱落了;一种令人伤感的昏暗像一团团发绿的烟雾,从那儿涌进来;那边,破裂了的门,平台,是月亮空间的开端,因此顶层亭子间本身已向无法说清的方向敞开着。在门槛中间,从透进硫酸盐色空间破裂的墙缝里,站出一个闪耀着磷光的巨大身体,他低垂着戴花环的绿莹莹的脑袋,直伸着一只沉重的、绿莹莹的手臂。

这是——一个铜铸的客人。

从洒满亮光的肩膀和鳞片状的铠甲上披垂着一件无光泽的金属外套;浇铸而成的嘴唇融化了,并模糊不清地颤动着,因为现在又在重复叶甫盖尼(35)的命运;过去的一个世纪就这么在重演——现在,正在这一瞬间,在简陋的门槛外边,一幢古老建筑物的墙壁在硫酸盐色的空间里倒塌的时候,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过去也仿佛被分析得一清二楚了,他大声嚷嚷起来:

“我记起来了……我在等着你……”

铜眼睛的巨人通过时间的阶段直追赶到这一瞬间,完成了一个铸圈;四分之一世纪过去了,接着登上帝位的是——尼古拉;然后登上帝位的是——两位亚历山大(36)。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是个影子,他不知疲倦地跑完那个圈,跑完时间的全部周期,每年每天每分钟都跑,顺着潮湿的彼得堡大街跑,做梦时——跑,醒着时——跑,跑……痛苦地。而那些粉碎着生活的金属撞击的轰隆声——则在追赶他,在追赶大家;荒原和乡村——响彻金属撞击的轰隆声;城市里——响彻它们的轰隆声;大门口、平台和半夜里楼梯的台阶上——响彻它们的轰隆声。

时间的周期轰隆隆在响。这轰隆声,我听到了。你——听到了吗?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石块轰隆隆响地一击;彼得堡——石块的一击;大门口那边将倒下的女像柱——石块同样的一击;追捕——不可避免;撞击——也不可避免;在顶层亭子间——你没法藏身;顶层亭子间是利潘琴科给准备的;连顶层亭子间——也是个陷阱;摧毁它,摧毁它——给利潘琴科……当头一击!

到时候,一切都将翻过来;在粉碎石块的金属撞击下,利潘琴科将粉身碎骨,顶层亭子间将倒塌,彼得堡也将毁灭;在金属的撞击下,女像柱将毁灭;连阿勃列乌霍夫的秃脑袋也将因为对利潘琴科的撞击而分成两半啦。

“你好,孩子!”

十个十年过去后,现在,当铜铸的客人亲自光临并这样大声对他说的时候,一切,一切,一切全清楚了。

只踩了三脚:塌下的原木在高大的客人脚下咔嚓嚓三响;一个铜铸的沙皇用自己的金属臀部响亮地坐到椅子上;从外套下伸出的一只绿莹莹的手臂把自己全部沉重的铜压在简陋的桌子上,发出一种像钟楼上丁零当啷的声音;沙皇漫不经心慢悠悠地取下头上的铜冠,铜铸的桂冠便轰隆一声,从前额上掉下来了。

一只数普特重的手从无袖男上衣的弯折处叮当响地取出一个炽热到发红的喇叭管,同时用目光指着喇叭管,并对喇叭管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