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30/32页)
“献给彼得一世——叶卡捷琳娜二世……”(37)
把喇叭管塞进结实的嘴唇里,月光下随即升起一道铜融化后冒出的绿烟。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叶甫盖尼,这时才头一次明白,他白白跑了一百年,轰隆响的撞击毫无任何愤怒地跟随着他——在农村、城市,在大门口,在楼梯上;他——一个永远受恳求的人,而所有过去的及迎面过来的人加在一起——只不过是些痛苦的过往幽灵,直到阿尔罕格尔的喇叭(38)。
于是——他便拜倒在客人脚下:
“老师!”
铜铸客人身上凹进去的地方发出一种铜的伤感;一只敲碎石块的手友好地落在了肩膀上,并打断了锁骨,自己也燃烧成一片通红。
“没有什么,死也要忍耐……”
月光下经一千度高温燃烧后的金属客人现在正坐在他面前,浑身烧净,一片鲜红;是他,浑身烧净后浑身发着闪闪白光,把化成灰烬的流体浇在低垂着脑袋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身上;完全处于梦呓中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在数普特重的拥抱中颤抖:铜骑士把金属铸进他的血管里了。
一把剪刀
“老爷,您在睡觉?”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经过一阵沉重的昏迷,早已模模糊糊听得有人打搅他。
“啊,老爷?……”
他终于睁开眼睛,并探出身子,见是阴天。
“是老爷嘛!”
耷拉下脑袋。
“怎么回事?”
直到这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才意识到自己被按在支架床上。
“警察?”
热烘烘的枕头的一角翘起在他眼前。
“什么警察也没有……”
一个暗红色的斑点从枕头上爬过去了——唏唏唏地直打哆嗦,接着——意识里一闪:
“这是——一只臭虫……”
他想用胳膊肘支起身来,却又显得一副半睡不醒的样子。
“天哪,您倒是醒醒……”
他用胳膊肘支着身子起来了:
“是你,斯捷普卡?”
他看到一股腾升而起的蒸汽,蒸汽——从茶壶里冒出来:他在自己的桌子上看到一把茶壶、一只茶杯。
“啊,多好——茶。”
“好什么,您在发烧,老爷……”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不曾脱掉衣服,甚至连破大衣都没有脱。
“你怎么在这里的?”
“我是顺便到您这里的。罢工了——在很多很多工厂;赶跑了警察……我顺便到您这里,就是说,带来了《特列勃尼克》。”
“可是,我记得,《特列勃尼克》好像在我这儿。”
“什么呀,老爷,您糊涂了……”
“难道我们昨天没有见过面……”
“没有见过——两天了。”
“可是我还以为……我好像觉得……”
想什么了?
“今天顺便到您这里来,看到——您躺着并在呻吟,来回翻身,您发烧了——全身滚烫。”
“我呀,斯捷普卡,很健康。”
“还说什么健康!……我在这里给您烧了壶茶,带来了面包——热的白面包;喝杯茶——一切都会好些的。老这么躺着怎么行……”
夜里,他的血管里流的尽是金属开水(这是他的回忆)。
“对——对,我的兄弟,夜里我是热得够呛……”
“那当然……”
“一百度的高热……”
“因为酒精,您会被烧坏的。”
“被自己体内的开水?哈——哈——哈……”
“怎么的?听人家说,有个酗酒的人,嘴巴里都冒烟……他结果给烧坏了……”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难看地冷冷一笑。
“喝得见鬼了吧……”
“见鬼了,见鬼……所以才要《特列勃尼克》——祈祷免灾。”
“您也会喝得酩酊大醉的……”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又冷冷一笑:
“对,我的好朋友,连整个俄罗斯都……”
“怎么样?”
“因为酩酊大醉……”
心里则在想:
“瞧喝的!……”
“完全不是这样,基督的俄罗斯……”
“您胡说……”
“您自己在胡说,喝到了——发,发那个……”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惊慌地跳了起来:
“发什么?”
“喝到——发那个……酒疯……”
酒疯悄悄发作了——无疑是的。
“啊!这样吧,你跑一趟药店……你给我买点奎宁,盐酸化的……”
“这有什么,可以……”
“你可要记住:不是硫酸的——硫酸的——纯粹是胡闹……”
“这事儿,老爷,不用奎宁……”
“走吧——滚!……”
斯捷普卡——到了门口,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又——追了上去:
“对了,好斯捷普卡,再买点马林果酱,马林果酱——我冲茶喝。”
心里则在想:
“马林果——很好的发汗剂。”同时麻利地蹦跳着跑到自来水管处。但他刚洗完,肚子里又再次发热、闹腾起来,把现实和梦呓搅在一起。
这样的。当他在与斯捷普卡说话时,老觉得门外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一个原先就熟悉的东西。在门外那边?他于是跳着跑到那里,但门外是敞着的平台,还有悬在无底深渊上的楼梯栏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这时站在无底深渊的边沿,趴在栏杆上,他冷得直打哆嗦,完全干燥的木头般的舌头咯咯直响。好像有一种味道,一种铜味的感觉:嘴里和舌尖上都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