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10/34页)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一位在俄罗斯最广为人知的官员,除康欣(15)以外(诸位用的钞票上有他一成不变的签名)。
于是,一个机构——有了。在这个机构里有一个叫,确切点说,“曾经”有一个叫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因为他死了。
不久前我到墓地去过:一块笨重的黑色大理石上竖着一个黑大理石的有八个角的十字架;十字架下是一尊高高的浮雕,伸着个特大脑袋,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皱着眉头凝神注视着您;一张恶魔般的古怪嘴巴!下面——简单的题词:“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参政员,××年生,××年卒。”一座毫无生气的坟墓!
……
有一个叫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在主任办公室里:每天都在,除了痔疮病发的时候。
是的,除此而外,在机构的办公室里……一片沉思。
还有普通的办公室;往往是——一个大厅;每个厅里都摆着桌子。靠桌子坐着录事;通常一张桌子两个人;每个人面前:一支笔,一瓶墨水及相当厚的一叠纸张。录事在纸上沙沙沙划着,摺起纸张,纸张发出沙沙沙响声,笔在转动(我想,“帚石南”那种不吉利的植物是因为转动产生的);秋天气候恶劣时,刮的风是这样产生的——无论在森林里,还是峡谷里;沙土也是这样沙沙沙响的——在荒原上,在盐碱地带的空间——在奥伦堡、萨马拉、萨拉托夫都如此。
墓地上是同样的沙沙声:白桦的哀伤的沙沙声;它们的葇荑花序和幼芽掉下来,落在有八个角的黑大理石十字架上,而且——让它完蛋吧!
一句话:有一个机构。
……
经过沸腾的科库托斯河(16)之国魂归普鲁托王国(17)的,不是美丽的普洛塞尔庇娜(18),每天都在地狱里转的,是被卡戎(19)偷偷抓走的、骑在毛发蓬松、浑身是汗的黑鬃马上的参政员。哀伤地狱之门上矗立着大胡子的普鲁托王像柱;火焰般的波涛哗啦啦在飞溅:那是纸张的波涛。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每天都两鬓青筋鼓得紧紧地坐在自己的主任办公室里,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上,而一只青筋鼓起的手——则抓着常礼服的翻领。壁炉里的劈柴噼啪作响,这个六十八岁的老头子散发着条款的病菌,也就是那些钩钩的总和。这样,让病菌传遍俄罗斯宽阔的空间:那蝙蝠翅膀似的乌云每天都遮住我们祖国的十分之一。沉浸在幸福的思想中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上,一只手——抓着常礼服的翻领,两腮里鼓满了泡沫,这时他好像在做吹拂的动作(这样的习惯)。不生暖气的厅里被吹拂得尽是冷气,形形色色的纸张卷起漏斗状的旋风,风从彼得堡开始刮起,到郊区的某个地方形成飓风。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着……并吹着。
于是,录事们弓着背;于是,纸张沙沙沙在响:风就这样在奔驰——从凛冽的松树林上头刮过……然后,两腮瘪进去了,一切依旧——沙沙沙在响:干燥的纸堆像不幸的落叶,从彼得堡一直吹落入……鄂霍茨克海。
掀起一阵寒冷的慌乱——在田野,在森林,在乡村,以便引起鸣响,摔倒,发出轰隆声,以便通过冰雹、雨珠和薄冰使鸟兽——乱咬自己的脚爪,使过路的旅客——咬自己的指头,把关卡有斑纹的木桩掀倒,使运河上的条形路标倒在公路上,冲刷掉残缺不全的数目字,显出路程的茫无尽头,并从飘游的云雾中拉出黑黝黝的渔网……
北方,亲爱的北方!……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一个城里人和受过完全良好教育的老爷,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时候,他的影子正好通过石墙……落在地面的行人身上:那影子正像一声强盗放肆的哨声在空中游荡——在萨马拉、唐波夫、萨拉托夫地区,在沟谷和黄色的沙土地上,在飞廉、艾蒿或野生的大翅蓟上,袒露出光秃秃的沙丘,掀掉草垛的顶部,吹着谷物烘干房里令人警觉的火苗。乡村里发生火灾——因为它;天然的泉水会枯干——因为它;庄稼因为它——像遭毒霜袭击似的枯萎;牲口——将倒毙……
他使峡谷增多,并不断出现新的峡谷。
开玩笑的人们大概会说:不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而是……阿克维隆(20)。
……
录事这一天里从机构门里吹出的纸张数量的增多,追逼录事们的纸张数量的增多,形成一种生产,也就是不用手推车而是用货运马车装载的文件生产。
每份文件上都签着名:“阿波罗·阿勃列乌霍夫”。
这一纸文件从铁路总站顺着铁路支线运出去:从圣彼得堡出发,然后——省城;把自己的同类分布到相应的中心。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那些中心建立起新的文件生产中心。
签了字(姓名)的纸张通常流传到省政府,所有的文职官员(我指的是——高级文官)都收到纸张:契契巴比内们,斯韦尔契科夫们,舍斯塔科夫们,捷捷尔科们,伊万契-伊万契夫斯基们;伊万契伊万契夫斯基又相应地从省城将纸张分发到县城:莫霍耶琴斯克,里霍夫,格拉多夫,莫洛维特林斯克和普宾斯克(所有县的城镇);那时,陪审官柯兹洛罗多夫便收到纸张了。
整个图景都在起变化。
收到文件的陪审官柯兹洛罗多夫本该亲自坐上四轮轻便马车、二轮轻便马车或颠颠簸簸的轻便马车沿着沟坎坑洼到处转——穿过田野,穿过森林,沾满泥泞,跑遍各村各庄,还得慢慢陷入污泥或厚厚的沙堆,遭受一条条竖着的路标牌和一根根木头的袭击(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抽打荒原上的旅行者)。可是,柯兹洛罗多夫没有这样做,他把伊万契伊万契夫斯基的要求往自己的侧口袋里一塞了事。
然后,自己上俱乐部去了。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孤独的一人:他这样已经奔走了上千俄里的路程,他一个人是来不及的。来不及的还有伊万契伊万契夫斯基。柯兹洛罗多夫——数以千计;他背后是阿勃列乌霍夫害怕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