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14/34页)
……
对——嗯!……
外省传来令人不安的报告……还有,大家知道吗——儿子,儿子!……就这样——使父亲出丑了……可怕的局面,你们知道吗……
把安娜·彼得罗夫娜这个傻女人骗个精光的,是个江湖艺人,一个坏蛋,留一嘴蟑螂触须似的小胡子……这下,她回来了……
没有关系——嗯!……会过去的!……
造反,俄罗斯的毁灭……而且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企图……那边有个什么中学毕业生,有胡子有眼睛的,窜到了一位受尊敬的古老贵族家里……
还有——一股气,一股气!……
这时,他服下一粒药片……
……
被砝码压得太重了,弹簧失去了弹性;弹性有自己的极限,人的意志也同样有极限;钢铁般的意志也会软化的;人到老年,大脑就稀薄了。现在天冷了,严实的雪垛发出一闪闪自然发亮的东西,人们用冰冷的雪垒成闪闪发亮的人体半身像。
一开始解冻——雪垛就出现窟窿:它整个儿将变得松软,表面湿淋淋的,然后——就融化了。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还在童年时就冻僵了:冻僵了,冻得很结实;经历了京都凛冽的夜晚——他那闪闪发亮的半身像显得越来越高大、结实和威严了——他一闪闪自然发亮地出现在北方的夜间,是在那带腐烂气味的风刮起之前,那阵风使他的一位朋友倒下了,它最近一段时间已发展成飓风。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的高升,在刮飓风之前,而——之后……
但是——一闪闪自然发亮、冻成了冰和严实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久久骄傲地站立在炽热的飓风口下;然而,一切都有个极限:连白金都会熔化。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的背一个晚上驼了,他变老了;一夜之间他垮了,耷拉着个大脑袋;他仿佛成了个失去弹性的弹簧。而以前?不久前,面对从天而降的灾难性袭击,他那没有皱纹的脸面两侧还泛出火苗般的红光,因此……能……使俄罗斯……熊熊燃烧起来!……
可是,总共只过了一夜。
在燃烧的俄罗斯帝国熊熊火光的背景上,站着的就已经不是结实的佩戴金质勋章的男子汉,而是个——患痔疮的老头子,他敞露着多毛的胸脯,断断续续急促地喘着气,没有刮脸,头发蓬乱,正在冒汗,双手裹在睡衣里,他当然无力把好我们这个摇摇晃晃的国家的车轮(在坑洼、沟谷、坎坷上)的飞转!……
弗尔图娜(27)背叛了他。
当然啦,不是个人生活事件,不是他儿子那个凶恶的坏蛋,也不是像一个普通战士在田野里倒下那样害怕挨炸弹,不是那里一位不知名、时运不佳的什么女人安娜·彼得罗夫娜的到来——不是那个安娜·彼得罗夫娜(穿着织补过的黑连衣裙,拿着个小手提包)的到来,也完全不是那块大红布,使得闪闪发亮的钻石勋章获得者简直变成了一堆融化的雪。
不——是时代……
……
你们见到过一些相当有名的男子汉大丈夫陷入童年时代的情景吗?——那是一些半个世纪来顽强地挫败打击的老头子——鬈发花白的(更多是秃了顶的)和百炼成钢的坚强首长。
我见到过。
在开会及各种代表会议上、大会上,他们穿着领子浆得洁白笔挺和戴着肩章闪闪发亮的燕尾服,爬上讲坛;这是一些背有点驼、下颚一动一动、装了假牙和没有牙齿的老头子——我见到过——他们在讲坛上控制自己,还继续照例使大家感动。
我还见到过他们在家里的情景。
他们在一群食客的陪同下毫无意义地瞎忙,一边往我耳朵里灌输种种病态的、愚蠢的俏皮话,同时勉强拖着双脚走进书房,并淌着口水在那里吹嘘自己有一部装在小书柜的山羊皮封面的文集;那文集,我读过一些;他们以它沾沾自喜,并请我欣赏。
我感到哀伤!
……
十点整,铃响了,谢苗内奇没有去开门,那里有人来了:走进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书房,在那里坐着,留下一张纸条。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十点整,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餐厅里喝咖啡。
我们知道,他跑进餐厅——是冷冰冰、严肃、刮过脸的,同时散发着一股香水味,并边喝咖啡边看表;今天,他裹着睡衣来喝咖啡,还穿着双便鞋在地板上拖磨,没有用过香水,也没有刮脸。
从八点半到半夜十点,他一直关上门待在房里。
对来信,他看都不看一眼;对仆人的问候,他反常地不答理;而当淌着口水的哈巴狗躺到他膝盖上时,他张开嘴巴有节奏而含糊不清地哼哼起来:
我的德里维克向我呼唤,
我活泼的少年时代的同窗,
我忧郁的少年时代的伙伴(28)
那张有节奏而含糊不清地哼哼的嘴巴刚喝了半口咖啡:“喂……你们听着,把狗弄走……”
他一边把切好的法国式白面包扒开,同时用冷漠僵直的目光死死盯着又黑又浓的咖啡。
十一点半,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好像记起了什么事,便坐立不安地忙碌起来;一双眼睛慌忙地转动着,使人想起耗子;他跳了起来,接着便颤抖着像下跳棋似的到书房里去了,从开着下摆的睡衣里露出半拖拉的衬裤。
仆人立刻把目光转到他书房里,提醒他马已经备好;一看——他竟像被钉住似的直站在门槛上。
仆人吃惊地看到,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怎么推着笨重的书房小梯,顺着这里铺满的柔软小地毯一个书架挨一个书架地过去,同时唉声叹气,打着喷嚏,磕磕绊绊,满头大汗;又怎么爬上梯子,怎么不要命地站在梯子上用手指试试每卷书上的灰尘有多厚。见到仆人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表示厌恶地扭扭嘴唇,对提醒他出门的事完全不理。
他一边顺着书架拍拍书的封面,同时要人拿抹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