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18/34页)

然后,将军在一片“乌啦”声中伸长一只穿白驼鹿皮靴的脚踏在阳台突出部位的地面上。支持着阳台飞檐的大胡子将隐瞒那个人的名字,大胡子的石雕像在这之前也知道那个名字。

但是关于他,它不会对任何人讲。

它永远不会向任何人讲述妓女的眼泪,她今天就蜷缩在它脚下大门台阶上过的夜。

它永远不会向任何人讲述不久前一位大臣的偶尔到来:他戴着高筒大礼帽,一双眼睛——绿莹莹地深凹了进去;头发开始花白的大臣从轻巧的雪橇上下来时,伸出戴灰色瑞典手套的手摸摸修得漂亮的小胡子。

他然后飞快跑进敞开着的大门,以便到窗边好好想想。

那里玻璃上显露出一张苍白苍白的脸;看到这张脸,这张贴在玻璃上的脸,偶然路过的人也许想不到——偶然路过的人也许想不到这个贴在玻璃上的斑点竟是个颐指气使的人,他从这里主宰着俄国的命运。

大胡子的石雕像认得他,而且——记得,但要讲述——不会讲述的,任何时候,无论对谁!……

够了,够了,我亲爱的!

心要求平静……日子一天天在飞逝,

每天都带走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俩

一起在安排生活;可一转眼,已命归黄泉。(30)

如今已过世的、孤独的、头发花白的大臣这样对自己孤独的朋友说。

他去世了——他抛下了罗斯,

因为有他才发达起来的罗斯……(31)

因此——让他安息吧……

但是,手拿锤形铜杖、垫着《交易所公报》睡觉的守门人很熟悉这张受折磨的脸:上帝保佑,机构里的人们还记得维亚切斯拉夫·康士坦丁诺维奇(32)。可已故的尼古拉·巴甫洛维奇沙皇,机构里却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人们只记得洁白的大厅、圆柱、栏杆。

大胡子的石雕像记得。

由于天灾人祸,它好像在时间的线条上一样在大街笔直的箭头上弯曲成弓形了,这是因为痛苦的、咸味的、不是自己的——而是人的眼泪?

世上没有幸福,却有意志和宁静……

老早我就幻想着这种企盼的命运:

老早了,我这个疲倦的奴仆就想逃跑,

跑到那劳动和纯洁爱抚的遥远去处(33)。

一个秃顶的脑袋抬起来了——一张恶魔般暗淡无神地突然发出衰老的微笑的嘴巴;脸突然变红了;一双眼睛好像在燃烧;但毕竟还是——石头般的眼睛:蓝色的——陷在绿莹莹的眼窝里!目光是凛冽的,惊讶的,而且——空空的,空空的。时间、太阳、光明,因为纠缠不清的事件一下燃烧起来了。整个生活——只是弥漫的云雾。这样值得吗?不,不值得:

“我啊,我的阁下,是普列维派的人……我,我的阁下……我——咩——咩——咩……”

秃顶的脑袋倒下了。

……

机构里,一种悄悄的声音从一张桌子到一张桌子传递着;突然,门开了,一位官员脸色煞白地向电话机跑过去。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要退休了……”

大家都跳了起来;科长列戈宁放声大哭;一下子出现这样的情况:白痴似的号叫,杂乱地跺脚,副主任室里传出清楚明白的声音;还有——咖咖咖的电话机声(打给第九局的);副主任下颚哆哆嗦嗦地站着,他的一只手好不容易才握住电话筒: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其实已不再是机构的首脑了。

一刻钟过后,胸前挂着安娜勋章、身穿扣得整整齐齐、腰部绷得紧紧的文官礼服的花白头发副主任,已经在下达命令了;二十分钟过后,他仰着刚刮过及因为激动而显得年轻的脸,从大厅走过去。

一个具有难以描述的重要性的事件,就这样完成了。

坏东西

沸腾的运河奔流而去,奔向那风儿从光秃秃的马尔索沃场地的空间带来密林枯枝的呻吟、呼啸的地方: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那个可怕的地方矗立着一座极好的宫殿,它有一个高耸的塔楼,因而看上去像一座奇妙的城堡:用笨重的浅红色石块砌成。沙皇曾经居住在那些墙壁里边;这不是现在;现在,那位沙皇已经不在了(34)。

啊,上帝,保佑他在天之灵吧!

沙沙响的密林之上,高高矗立着浅红色宫殿的顶部;密林的树叶已经完全掉光,只剩下弯曲交叉的枝节;树枝一撮撮干巴巴地伸向天空,它们摇摇晃晃,驱赶着一片片云雾;一只乌鸦呱呱叫着,啪地腾空飞去;它腾空飞去,在一堆云雾上空盘旋几下,又回落下来。

一辆四轮轿式马车穿过那地方。

它迎着两幢红兮兮的小屋奔驰而去,这样,两幢小屋就显得像竖立在宫殿前面广场上的一道拱门(35);广场左侧,一堆木头正发出威严的嗡嗡声,仿佛它倾斜的顶部已开始倒下;云雾之上耸立着高高的圆尖顶。

烟雾弥漫的广场上,依稀可见一匹马的雕塑像,来彼得堡参观的人一般不注意这座雕塑像,我却从来都要在它面前站立好久:一座极好的雕塑像(36)!只是遗憾,我最近一次到这里来时,发现哪位平庸可笑的人给它的底座涂了金。

一位专制君王和曾孙为自己的曾祖父建立了这座雕塑像(37),这位专制君王曾住在这座城堡里;他也正是在这里——一座浅红色石砌城堡里,结束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他在这里没有陶醉多久;他不能陶醉在这里边;他的心灵在任性的忙乱和阵发的高雅气度之间破裂了;由于这种心灵的破裂,原有的一点天真无邪也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窗口大概不止一次露出一个满头白鬈发的翘鼻子脑袋;瞧,一个小窗口——不是这个吗?满头白鬈发的翘鼻子脑袋懒洋洋地怡然自得地环视着玻璃窗外四下的空间;眼睛里映出天空中正消散的玫瑰色霞光;要不便是,把目光凝视在因为月亮的反光而变成一片闪闪银色的茂密的树叶上。大门处站着一位戴大檐三角帽的巴甫洛夫团的哨兵,当胸戴金质勋章和安德列佩带(38)的将军从里边出来向两壁有涂金彩画的四轮轿式马车走去时,他就持枪挺立负责保卫;一身火红的马车夫高高坐在驾座上;马车的后脚蹬上站着两个厚嘴唇的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