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23/34页)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感到——气闷:周围的空气中好像充满了铅,一些可怕的、令人无法忍受的思想,正是在这里想出来的……一个令人不愉快的房间!……而且——气氛沉重!
瞧——一张痛苦地冷冷一笑的嘴巴,瞧——一双浅蓝的眼睛,瞧——一头被亮光照得竖起的头发:身上裹着腰身太小的常礼服和手里紧紧捏着白明矾鞣革手套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脸刮得光光的(也许还抹了香水),佩戴重剑,正痛苦地被夹在镜框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仔细瞧了瞧最近一个春天画的肖像,接着——走进隔壁一间屋。
没有上锁的书桌引起了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注意:那上面突出地放着一个小盒子。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好奇心(好好看看它的内容),他快步向桌子跑过去,并抓起一张——被遗忘在桌子上的大照片,他带着最深沉的沉思左看右看起来(这使他的思想一时离开了小盒子的内容),这是一张哪位太太——一个黑发女人的照片……
这种思想分散出于对一种崇高物质的观察,因为这种物质展现成了参政员所竭力要进行的思路,这一思路与儿子的房间及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显然是机械地进入儿子房里的心情(无法抑制的愿望——机械的举动)毫无共同之处。然后,他机械地垂下双眼,发现自己的手在翻来覆去拨弄的,已不是照片,而是一件沉重的东西。这时他的思想在研究民间称之为钻营之徒的那类国务活动家,他不久前曾不幸向那些钻营之徒的代表人物解释说:已故的大臣在世时,他和大臣是团结一致的,可现在,他们对他——阿勃列乌霍夫——打算要……
打算要怎么?
根据形式,沉重的东西使他想起沙丁鱼罐头盒;参政员用一只手机械地把它拿起来;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又机械地抓起六寸照片,那个圆边形东西使他清醒过来:它里边有什么东西哐当一响。这时参政员很少回想到深渊(我们常常面对深渊喝着加李子的咖啡)(43),他非常仔细地察看了这个圆边形的东西,向它低下头并听它嘀嗒嘀嗒的计时声:沉重的沙丁鱼罐头盒里——有计时装置……
他不喜欢这东西……
为了进行更仔细的研究,他把东西拿走了,穿过走廊到了会客室里。他低下脑袋,那模样使人想起一群灰色的耗子;这时他想的,仍是那种类型的国务活动家;这种人为了不负责任,往往拿些最空洞的词句进行搪塞,例如在啥也不知道的时候说“众所周知”,或者在科学还啥也没有说明的时候说“科学教导我们”(他的思想总是在给敌对的派别施放某种毒素)……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带着东西跑到会客室摆着一张狮腿嵌花小桌子的那个角落里,小桌子上古板地竖着一件高脚青铜器,他把沉重的东西放在一只中国漆器托盘上,同时低下秃顶的脑袋,处于脑袋上方的灯罩通过精细的淡紫罗兰色花纹的玻璃而显得比原来要大。
但是时间久了,玻璃已变暗;精细的装饰花纹,也因为时间一久,变得越来越暗淡了。
……
没有来得及解释清楚
身子一闪进入利胡金小书房里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脚后跟使劲咕咚一声落在地板上,这一振动传递到后脑勺上;两条腿不停地颤抖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屈下双膝,扎扎实实不雅观地倒在铺着墨绿色地毯的滑溜的镶木地板上;还——受了伤。
还受了伤——他立刻跳起来,沉重地喘着气,拐着脚,模样像只麻袋,而且很可笑,双颚和手指头紧张地哆嗦着,并怀着唯一本能的愿望——赶快:赶快抓住靠背椅子,以便从背后遭到攻击时可以躲开凶恶的对手,急忙绕着靠背椅这边那边及那边这边地来回转。他的全部动作活像那些患恐水症的人在抽泣——赶快抓住靠背椅子!……
不然,拿这张靠背椅子作武装,推倒对方,乘对方被压在椅子笨重的橡木腿下时赶快跑到窗前(最好是从二层楼砸破玻璃,扑通一下跳到马路上,免得一对一留下……)。
沉重地喘着气,拐着脚,他向一张靠背椅子跑过去。
但正当他差一点儿就要跑到靠背椅子的地方时,少尉的一口热气呵到他的脖子上;他一转过身子,看到一张歪扭的暗洞洞的嘴巴和一只伸出五指要来抓住他肩膀的手:一张气得绯红的脸,一个报复者的脸,青筋鼓鼓地正用一双眼睛死死凝视着他,谁也认不出这张可怕的脸是平日里温和的少尉的脸,他通常总是平心静气地宽恕一个又一个爱打扮玩乐的轻佻女人;伸出五个指头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个巨大的爪子,它一定会落到阿勃列乌霍夫的肩膀上,打断他的肩膀。但他及时跳着跨过靠背椅子,躲过了。
伸出五指的爪子落在了靠背椅子上。
靠背椅吱吱地响,它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两只耳朵旁响起——一个不可重复的、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非人的声音:
“因为有一个活人,注定要在这里毁灭!”
一个骨骼凸出的身体紧跟着一个逃跑的身体扑过去;一个唾沫四溅的口腔里哗啦啦喷吐出尖细刺耳的音符——无声的,好像是红色的:
“因为……我……干了……您明白吗?整个这件事……事……这个……明白吗?……这件事是这样的……我的事方面……也就是,不对,不是方面……而您明白吗?……”
接着,失去理智的少尉向猎物扑过去,在弯下等待挨耳光的身体旁举着两个颤抖着的手掌(那身体一直冒大汗的脑袋紧缩到自己弓着的背下),神经质地握成拳头,以自己的整个身子居高临下面对紧紧缩在自己手下的一堆肌肉;一堆肌肉怯懦地张大嘴巴弯曲着,哀求着,不断有节奏地来回划着双手,并用一个手掌保护着自己的右面颊:
“我明白,明白……谢尔盖·谢尔盖依奇,您请静静,”像从一堆肌肉里挤出的声音说,“安静点,我求您了,静点儿,亲爱的,我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