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27/34页)
“您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44)
他的一双深蓝色的暗洞洞的眼睛以及在亮光下好像竖着的头发,表露出朦朦胧胧说不清的哀伤:
“您走啊,去报告,别相信!……”
接着便转过身去了……
两个宽阔的肩膀一阵阵在抽搐……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忍不住哭了;与此同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摆脱了原始的动物本能的恐惧,成了个完全无所畏惧的人;而且更进一步,在那一分钟里,他甚至想受一阵子罪;至少在当时,他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感到自己是受折磨,当众可耻地受折磨的英雄;感觉中,他的身体是个——到处是伤的身体;“我”本身是破碎的,感觉也是破碎的;从“我”的破裂中——他等待着——喷发出耀眼的亮光,及一个亲切的声音从那儿对他说,跟通常一样——他自身在说着什么,为他自己:
“你为我受了苦,我站在你之上。”
但是,没有声音。也没有亮光。有的是——黑暗。感觉本身大概正是因此产生的,只不过他现在才明白罢了。由于在涅瓦河畔的约会,直到这最后一刻人们还不公正地欺辱他;用暴力把他弄到这里来,推推搡搡——拖到小书房里:用暴力,而且——在这里,小书房里,撕破常礼服后襟。要知道,他本来就一直不停地受尽了折磨——二十四小时:到底为什么除此之外他还要经受如此巨大侮辱行为的惊吓?为什么听不到和平的声音:“你为我受苦了?”因为没有为谁受苦:为自己受了一阵罪……就是说,是干了不像话的事儿自作自受。正因为这样,没有声音。也没有亮光。过去的“我”是一片黑暗。他忍受不了这个,两个宽阔的肩膀一阵阵在抽搐。
他转过身去,他哭了。
“真的,”他背后传出一个既平心静气而又温和的声音,“我错了,我没有明白……”
这个声音里依然包含懊丧的成分:害臊和……懊丧。而谢尔盖·谢尔盖依奇站着,咬得嘴唇发疼,刚刚平静下来的利胡金是不是觉得可怜了,觉得他错了,因为没有伤害自己的仇敌:既没有用这双拳头,也没有用自己的高尚气度;恰似一头受红布挑逗而发怒的公牛扑向敌人并——撞在铁围栏上,站着,嗤着鼻子吼叫着,不知道怎么办好。少尉脸上露出不愉快的回忆(显然是多米诺式斗篷)和最高尚的感情搏斗的神色;敌方可一直转过背在哭,同时令人不愉快地这样在说:
“您凭借自己体力上的优势,当着太太的面……像……像……拖着我……”
最高尚的激情胜利了,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伸出一只手从小书房的一边穿过整个书房走过来。但转过身子(睫毛上挂着泪珠)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用因为笼罩在他周围的疯狂及——唉!——因为太晚才出现的自尊心而压低嗓子,断断续续说:
“像……像……拖一个废物……”
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向他伸过一只手——把自己看成是个最幸福的人:脸上流露出非常温厚善良的表情。但这种高尚和他的疯狂一样,是阵发性的,他的心灵里立刻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高尚的激情消失在空荡荡的黑暗中了。
“您,谢尔盖·谢尔盖依奇,愿意相信吗?……相信我——不是个弑父者?……不,谢尔盖·谢尔盖依奇,不,应该早点想到……您可是像……像拖一个废物……而且还——撕破我的后襟……”
“后襟可以缝上的!”
在阿勃列乌霍夫清醒过来之前,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已经向房门跑过去:
“玛弗鲁什卡!……要些黑线!……一枚针……”
可是,打开的门差点儿没有碰着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她当时正在门口偷听,发觉后,她立刻躲开,但是——晚了。发觉后脸红得牡丹花似的她被捉住了,她于是向他们——同时对两人——投过毁灭性的生气的目光。
在他们三人当间,地上掉着一块常礼服的后襟。
“啊?……索涅奇卡……”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
“你过来一下……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他……知道吗……撕破了后襟……是不是给他……”
“不,谢尔盖·谢尔盖依奇,不用担心;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请帮个忙……”
“给他缝一下吧。”
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已经因为处境尴尬而歪着嘴唇,用一个袖子擦着露出马脚的眉毛,屈着一条受伤的腿,来到挂着富士山风景画的房间里……穿着撕破后只剩半拉后襟的常礼服。他拿起自己的意大利外套,抬起头,发现损坏的天花板,出于礼貌向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转过自己歪着的嘴巴。
“可是您瞧,索菲娅·彼得罗夫娜,你们家好像变了样:你们的天花板好像有点……好像没有修好,有粉刷工在干活?”
但谢尔盖·谢尔盖依奇打断说:
“这是我,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我……在修理天花板……”
他心里却暗自在想:
“啊?您倒说说,昨天夜里——上吊未遂;现在——没有来得及解释清楚……”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瘸着腿,穿过客厅往外走,他那件古怪的外套——耷拉在一个肩膀上,黑色的后襟拖在他后边地面上。
……
一个秃光的脑袋从注意符号、问号、章节、句号,从已经是最后一件工作中抬起头来,然后——又倒下。马林果色的、金光灿灿的一堆——热得打响鼻似的啪的一声,它在沸腾,从自身喷发出吱吱响的和亮晶晶的东西;劈柴燃烧成木炭后倒散下来,一个秃光的脑袋对着壁炉,带着张大的嘴巴和一双眯起的眼睛抬起来;突然,两片嘴唇惊恐地歪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