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28/34页)

这是什么?

绯红炽热的亮光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啪啪啪的火光,流动的鹿角——一些树木模样金光灿灿滑溜溜的东西——呈树枝形升腾起来又正在到处把自己吞食干净。它们从绯红的壁炉加料口喷吐出来,洒到四周的墙上:壁炉奔驰着扩大开来,变成了监狱的石砌牢房。在那里,一切流动发亮的东西,火焰,深蓝色的烟气和冠状飘忽的东西都会冷却、凝固(突然变成僵死状态)。通过一道透明的亮光——那里旋转着出现一个高踞在离去的拱形体旁正站着一个弯曲的身形,伸着一双五个指头绯红的手——一双接触到烈火后正在燃烧的手。

这是什么?

瞧——一张苦笑着的嘴巴,瞧——一双蓝色的眼睛,瞧——亮光照耀着好像竖起来的头发:他被熊熊烈火包围着,伸开一双被那颗星火钉在空中的手,两只手掌翻在空中——两只撑开的手掌,像一个十字架似的伸开四肢躺着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正在那里的亮光中受折磨,他用两道目光指着手掌上鲜红的伤口;而一个长着两只翅膀的大天使正从裂开的天空中给他浇洒清凉的露水——向通红的炉子里……

他不知道他做的什么……

忽然间……一阵令人晕头转向的噼噼啪啪、吱吱喳喳、呼呼的响声:明亮发光的东西摇晃了一阵,炸裂成了碎片,清除了旋涡似的旋转着的星火的苦难形象。

……

一刻钟过后,他吩咐备好马;四十分钟后,他跨步登上四轮轿式马车(这一点,我们在前面一章里已经看到了);一小时后,四轮轿式马车停在了无聊的人群中间;不过——仅仅是无聊的吗?……

这里出什么事了。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和暴乱的人群之间,隔着一道半俄寸厚的空间,或者叫马车壁;马儿呼哧呼哧喘着气,而马车里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则看见了所有的脑袋:圆顶礼帽,大檐帽,而它要的是满洲大皮帽;他看见了一双注视着他的不满的眼睛;还看见一个衣着破烂的人的张得大大的嘴巴:一张正在唱的嘴巴(人们在唱歌)。那个衣着破烂的人发现了阿勃列乌霍夫,粗鲁地嚷嚷起来:

“您出来,喂,瞧见了吗,过不去。”

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和他一起嚷嚷起来。

为避免发生不愉快,为人群所迫,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这时当然打开了马车门;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人看到一个嘴唇哆嗦,用戴手套的手扶住高筒大礼帽边沿的老头子正从里边出来。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看到自己面前一些号叫着的嘴巴和一根长长的木棍,一块大红布从木棍上忽高忽低徐徐舒展开来,它轻盈地在空旷中哗啦啦飘扬:

“喂,您,脱下帽子!”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脱下高筒大礼帽,抛下马车和车夫,急忙挤到人行道上;他很快碎步向与一堆堆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这时,黑压压的人们一下从商店、院子、两侧的马路口和公寓房里拥出来;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使尽力气往外挤:终于挤出——到了边上空着的马路上,从那里……飞奔过来……哥萨克……

……

一支哥萨克部队飞奔过去了,空出了一块地方;可以看到向大红布冲过去的哥萨克们的背部;还可以看到一个戴高筒大礼帽的老头子快步在奔跑。

纸牌卦

桌子上的茶炊烧开了;一把全新的完全干净的可爱茶炊从厨架上发出金属亮光;桌子上烧的茶炊没有擦,脏兮兮的;那把全新的可爱茶炊,有客人来时才用;没有客人来,桌子上就放着这把弯曲的丑家伙:它烧开时,吱吱的声音很大很响,有时小孔眼里还冒绯红的火星。谁的一只手没有教养,把圆面包弄碎了;碎了的面包屑像斑点似的撒在起皱的桌布上;一个斑点掉进一杯没有喝完的酸味茶里(由于放有柠檬而发酸);桌上还摆着一盘没有吃完已经凉了的煎肉饼加冻土豆泥。

还有那满头的美发哪儿去了?原来是美发的地方竟翘着一条细小的辫子。

原来,卓娅·扎哈罗夫娜·弗列依什戴的是假发(大概是在有客人来时),而且——顺带说一句:她大概还不要脸地染过头,因为我们原来见到她是一头漂亮的黑发,脸上擦过油,太光滑了。可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冒着汗的鼻子和吊着一根细得像耗子尾巴似的辫子;身上穿着短上衣:而且,也是脏兮兮的(大概是过夜穿的)。

利潘琴科从喝茶的小桌子边半转过身坐着,使自己四四方方有点拱着的背既对着卓娅·扎哈罗夫娜又对着污脏的茶炊。利潘琴科前面放着一副半散开的纸牌,它使人以为此人晚饭后刚要进行有益于神经的通常活动,却被打断了——无奈只好放下纸牌;进行了一场持久的谈话,一谈话就把琐碎事:一杯茶,纸牌,以及其他等等,搁在一旁了。

这次谈话后,利潘琴科便把背转过来:背部对着谈话的地方。

他没有戴浆硬的领子,没有穿西装,松开腰带坐着,肚子明显地鼓出来,因此在西装背心和滑下的裤子(全是——暗黄色的)之间便不雅观地露出浆得不平整的内衣的一角。

我们看到的利潘琴科,正好是在他凝神观察一堆黑黝黝的蟑螂从钟表上沙沙沙爬下来的那一瞬间。它们在别墅里繁殖开了:大大的,黑黑的,而且繁殖得很快——多得让人受不了。虽然有灯光照着,角落里还是在沙沙沙响,随时会从餐柜的小缝隙里翘出长长的细胡子。

是自己生活的伴侣哭哭啼啼的唠叨,打断了利潘琴科对正爬着的蟑螂的观察。

卓娅·扎哈罗夫娜推了一下端茶的托盘,使得利潘琴科浑身一哆嗦。

“唉?……又怎么了?……到底为什么这样?”

“什么这样?”

“难道一个忠心的女人,一个四十岁的女人,把生命都给了您——像我这样一个女人……”

接着,两个胳膊肘落在了桌子上:一个胳膊肘上的袖子撕破了,破口露出显老而苍白的皮肤及大概是跳蚤咬后抓破的伤疤。

“您在那里叨叨些什么呀,亲爱的,说得清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