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11页)
还在进门时,我就在门槛上停下来,行了个鞠躬礼,阿格里巴只是稍微点了点以示欢迎,他就像已经习惯于接见使节的国王那样,对我说:
“欢迎光临,远道而来的先生!我的朋友格托尔皮给我写信谈到您。在老年时期我的朋友已经不多了,可是,他们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推卸的职责。请入座,成为这座房子里的一个朋友,尽管您也给我带来了一些很糟糕的讯息。”
他这最后一句话略微有点儿让我尴尬,我在桌旁,在他的那些学生们中间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才是,不过,阿格里巴又主动说起来。他从桌上拿起我捎来的那封推荐信,一边在我们面前展示这封信,一边并非没有采用演说家的艺术而发表了一通言论,这番话,看上去好像是特地对我而讲的,因为在这里他并未对他的学生们讲出任何新东西。
“格托尔皮,在介绍您的时候,”他说道,“同时给我写道,说他不敢出版我的《致科隆元老院的辩解信》,还说全科隆城里没有一家印刷厂愿意接受这部书稿把它铅印出来!我知道我的那些对头们的一个常用武器,因为他们的诡计迫害我整整一生了!在安特卫普,当地的学者们千方百计地唆使当局禁止我作为一名医生的医疗活动,尽管我在那闹瘟疫的日子里都还诊治病人,而当时城里的医生全都逃之夭夭,可是那帮人的阴谋竟然得逞了。在科隆,当局不允许我去讲课,尽管在多勒、在都灵、在帕维亚(24),我的听众比所有其他的硕士的还要多!我在皇宫中充任历史学家,可皇帝本人并不认为有必要支付我的薪水;在布鲁塞尔,债主们把我抛进了监狱!后来,我刚刚试图去出版我的著作,一些更为糟糕的威胁就纷纷降落到我的头上:在巴黎,我的书根据索邦(25)的判决而被焚烧了,在德国,宗教裁判所大法官亲自出面反对出版我的书,无视皇上赐给我的特权。噪噪嚷嚷地反对我的著作的还有一些博士、硕士、教师、学士、各种各样的演说家,以及多得不可计数的那一帮游手好闲的家伙;穿长袍、戴风帽的、穿法衣的、光脚板的、穿凉鞋的、黑肤色的、白肤色的、灰肤色的,各色人等都有:总而言之,那些所有的三段论的制作者与被雇佣的诡辩士,全都对真理视而不见,真理之光照瞎了他们的眼睛,犹如太阳之下的猫头鹰。但是,我并不惧怕攻击,我是会防御的,既会抵御那些冠冕堂皇的指控,也会抵御那些暗地里的诽谤。他们如今不让我出版这些已经相当平和的书信。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再写一本书,撕开情面的书,我往那里添加些醋与芥末,但少放点黄油,我总会在另一个城市将它出版的,哪怕在伦敦,哪怕在君士坦丁堡!”
阿格里巴当着我的面说出这一通言词刻薄口吻严厉的责难,想必是指望这些责难经过我而为各种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因为他把我当成格托尔皮的朋友。但我看出来有必要打消他的这一念头,于是我就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我不会去充任那个裁决他阿格里巴与全体僧侣之间、更有甚者,与皇帝陛下之间这种争论的判官,不过,他阿格里巴所说的那种种迫害,自然反倒使他更光荣,因为要是面对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不论是宗教裁判所,不论是神学家们,抑或学者们,都是不会予以理睬的。
我的话迎来的是大家片刻的沉默,阿符涅尼利用这时机提醒他的老师,说我来到这儿是有明确的目的:求他给出出主意。阿格里巴仿佛只是突然间想起了还有我这个人,他先是把格托尔皮的那封信愤怒地往桌上一掷,然后把身子转向我这个方位,他问道:
“你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年轻的朋友?我阿格里巴,诚如您所见,这样一个挨整受害的人,犹如狐狸落入一群疯狗的包围中,还能帮上您什么呢?”
我赶紧回答说,我觉得我自己就像那被阿波罗(26)质询的马耳叙阿斯(27),我仅仅在阿格里巴的名望中寻求我如此冒昧相扰的理由,阿格里巴已饮誉整个欧洲,为了解答那些在书本上无法找出答案的疑惑,在整个欧洲可以求助的只有他的学识、他的智慧、他的经验。接下去我讲述的是,我个人生活上的某些情境引发我从事过一阵“速成魔法”,而在所有的专治这一学问的书中,我不能不对阿格里巴的著作情有独钟,在仔细地研究他的著作中所表述的一切问题之后,我还是发现不少难以理解的盲点,故而,我就想专程寻访作者本人请求当面释疑解惑。
阿格里巴听完我这一番陈述之后,皱了皱眉头,以一种挺懊丧的口吻说道:
“您,或许,是没有很认真地阅读我的书,或者,并没有把它弄明白,否则,您就不会带着这样一些问题来找我了!在我那篇序文中,已经明明白白、毫不犹豫地说道,魔法师应当不是一个迷信者,不是玩羊拐子游戏的人,不是捉神弄鬼的人,而是一位智者,一位司祭,一位先知(28)。真正的魔法师,在我看来,乃是在多神教时代就作出有关基督的预言的那位女巫,乃是那从奇妙的世界奥秘中获悉救世主问世,并且赶紧带着礼品向那牲口槽里的摇篮奔去的三皇。可您呢,看来,也是像大多数人那样,在魔法中,寻求的并不是关于大自然本身的隐秘的知识,而是各种各样灵巧的手段,藉以伤害亲近者,获取财富,藉以探听明天的运气;可是,为了这样的一些资料讯息,应当去找玩魔术的艺人与跑江湖的骗子,而不是来找哲学家,我那本《论隐秘的哲学》是我在年青时撰写的,许多地方论述得还不完善,但毕竟还是——不过也只是——对前人在魔法这方面所说的一切作了一次概述,好让有求知欲的头脑能由此而进入这门学科的各个方面,而向纵深探索下去,但是,任何时候我也不曾邀请任何人去沉入那些黑洞洞的、不值得称许的关亡术与卜术之类的试验中去的!”
看出来,阿格里巴正在从直接解答中溜到一边去,不过,我决定要迫使他就范,不惜动用一些大胆无畏的手段,于是,我就这样对他说:
“我感到困惑的是,老师,您在魔法学领域做过一番认真的研究,断定这门学问全是让入误入歧途的胡言而没有别的,那您为什么不去努力地劝说他人不再从事这门毫无成果的学问,而是相反,却急忙出版您本人都认为还不完善的那部著作呢?那部著作,也许,的确是您在年青时期撰写的,但请您不要忘记,您给该书所作的两篇序文都是由您本人不久前写就的,在那两篇文章中您都是以一种极大的敬意去谈论魔法的,丝毫也没有对它表示出您的鄙视态度。您是不是藉此而对有求知欲的读者们施发了一次巨大的诱惑,要是向您提醒福音书上那句名言,我是不是一针见血,一点儿也没错:倘若要往一个人的脖颈上套上磨盘并把他沉入大海的深渊,还不如让他去引诱那些小精灵当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