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就在作了这番出人意料的、很不公正的回驳的时候,莱娜塔柔情蜜意地依到我身上,一心欲把我引入那欢爱云雨的花园里,然而,她并不能以此驱散我心头的疑虑,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不论这事有多么奇怪,这次谈话成了事情演变中的一个转折,这一天应当被确认是我们的蜜月的最后一天。我不能不把我这次求婚的失败归咎于某种神秘的缘由,我对莱娜塔的那份火热的激情当即降温,而在心底却开始积聚起莫名其妙的不满,这种感觉在一滴一滴地存聚,犹如那钟乳石洞穴深处生成的新石柱。与此同时,就像那魔术师从帽子中变出来的一个又一个老鼠,从那一天往后,在我们的生活中,常常突如其来地出现了形形色色的误会,有些是很荒唐的,与我们的身份很不相配的。

那时,庆祝基督降生的圣诞节已经临近,一向就是一会儿一个主意的莱娜塔,突然冒出一个建议:一定要热热闹闹地、以聚会的形式欢度这些节日。她突然渴望交际场面、各种各样的歌唱,这使我不禁回想起,前些日子里,莱娜塔常常是那样斯文,那么甘心坐冷板凳,专心啃拉丁文,而眼前的她竟开始以那样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劲儿,沉醉于各种各样街头的娱乐。看着这种情形,我只能困惑不解了。

自然,我们首先必去的地方就是教堂,去出席那里举行的每一个祈祷、弥撒。在圣诞之夜,我们在圣·泽泽尼教堂里欣赏了描绘圣婴摇篮的画儿,在这些画上面,国王们都在那个牲口槽旁边下跪着,这情景一下子使我想起了童年的时日;在“圣·约翰日”、“四万婴儿日”、“向主行割礼日”,我们都没有放过机会而去教堂里做午祷;我们挤进所有的教会游行行列而跑遍了全城。过后,莱娜塔又热衷于在我们的房间里接待孩子们,让这些孩子们在家里唱起木偶戏以赞美基督,她兴致勃勃地听孩子们歌唱,与孩子们交谈,款待他们。接着,她拽着我上街,一场接一场地观看草台戏,那戏台是沿着滨河街两边,在市场上搭建起来的。在这些临时搭起的台子上面,流浪艺人们展示了各种各样的稀奇的玩艺儿,当我向莱娜塔提醒她先前曾说过的街头的人群让她难以忍受的那番话时,她仅仅报之以哑然一笑。我们俩在醉鬼们与粗鲁的农夫们当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钟点,我们观看那些民间艺人演奏班杜拉琴(8)、牧笛。那些杂技演员倒立着用头行走,那些魔术师们从鼻孔里弄出一条鲜活活的蛇,我们还看到了一些耍舌剑戏法的,从口中弄出一座喷泉的,也看到了一些长着胡子的女人、非洲獴、犀牛、单峰驼以及各种各样的稀有动物,这些过路的艺人们,善于利用这些动物的表演或他们自己的杂耍,向市民们收取几个铜子儿,不过,这可是他们的血汗换来的。

后来,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在我们的住所出现了两个女人,看上去,她们出身于市民家庭,莱娜塔分别称呼这两个女士为卡塔琳娜与玛尔加丽塔,并把她们作为我们的邻居与她的故旧介绍给我。这两个女人,在我看来,她们一个个都是迟钝的、毫无生气的,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在我们着实为我们俩重又获得清寂而打心眼高兴了一番之后,何必要让她们插进我们当中来。我们与这两位女探访者度过了一段非常枯燥无味的时光——谈论着那些来自不同门庭的神父们的品性的优劣——过后,我便相当苦辣辣地对莱娜塔吐露出我心中的不快,不客气地指出,根本不该结识这类人,而这也就成了我们俩第一次争吵的导火索。莱娜塔以那种出乎意料的不耐烦回击我说,我绝对不能要求她什么人也不见,她还质问我,难道我在邀请她与我同去新大陆的时候,就存心要在那儿把她囚禁在四壁之中?我并不害怕向莱娜塔指出,她如此说法实际上毫无根据,但她一句也不愿听,只顾一个劲儿地对我横加谴责,并且还威胁道:她要立刻离开这座就像监狱一样的房子。

的确,我们俩在一番舌战之后,在彼此都把那如同剑锋一样残酷无情的话语掷向对方的心窝里之后,还不到几分钟的功夫,俩人就都看出了我们的争吵实属荒唐,于是,赶紧用一堆堆的誓言与表白之强劲的风去扑灭这争斗之火,用接吻与亲热之甘露浇灭这无名心火——然而,灰烬之下残留着火种。这次开战之后平静了两天,但第三天风波又起。那天,莱娜塔突然向我宣布,她打算在午祷之后的钟点上我们的邻居那儿去聚聚,她还说,人家也期待着我出席这次聚会。我愤怒地回答说,我不想保持这种一点价值也没有的交际。就在莱娜塔不理我这一套而径自打扮打扮就出门的同时,我呢,仿佛是对她作出报复似的,也走出门去,上我早就心想去看望的马特维家——这是我被刺伤之后,我与莱娜塔第一次没有形影不离。

马特维以一大堆埋怨迎接了我,他为人依旧温厚,阿格涅莎呢,从种种迹象看来,这少女现在已经打听到我的生活中有一个莱娜塔——对我显示出那种怯生生而又不信赖的神情。我千方百计去打破那阻隔着我与阿格涅莎之间产生友谊的冰层,许久许久地用那些新西班牙的见闻去吸引她的注意,我一向就是用这些见闻给我所有的新相识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再一次叙述了那些被毁坏了的玛亚人的宫殿的情形,那些巨大的仙人掌的形状,那些以熊与豹为捕杀对象的危险的狩猎场面。我们分手时,重又成为朋友,而我回到住所后,莱娜塔就绵里藏针般地对我议说某个小伙子,商人的儿子,今儿在邻居家的聚会上对她表露出那般特别的注目,一听到这种话,我也不愿甘拜下风,赶紧告诉她马特维家的那个阿格涅莎的音容笑貌,还对她说,这姑娘已经在我身上撩拨起那份好奇。这是我与莱娜塔之间新的一轮决斗,这场决斗以我胜利而告终,因为莱娜塔起初还尽力佯装出她对我的这番表白满不在乎的样子,不一会儿,她就转入那满含怨情的谴责,再过一会儿呢,她便抑制不住而泪流满面,结果必定是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向她发誓:我对阿格涅莎并没有感到什么迷恋,她呢,则向我坦白,那个商人的儿子仅仅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

这种和解并不妨碍没隔几天莱娜塔又节外生枝——她重又向我宣布:她接受了女邻居的某种邀请,对她这种故态复萌,我便以重访马特维相回击。由于诸如此类的循环赛还曾拥有好一段的延续,故而,在一个为时并不太长的时期我的确成了维斯曼家的常客,那时,我就把马特维撇下,且让他在书堆中做他的学问,转而与阿格涅莎在一起度过许多令人惬意的时光。我非常喜欢上帝的这一杰作,这位宁静的、温柔的少女,与这样的一位少女在一起,你可以美好地去谈论世上的一切事物,因为一切在她心目中都是新鲜的,她对一切都持以婴孩般的信赖。在她本人的那颗头脑中,外婆的童话与大学里的智慧奇妙地掺和在一起,她的哥哥就是以这种智慧把她弄得糊里糊涂,也正是这种智慧状态引导她作出一些最让人发笑、最欠缺思虑的设想与推断,而我就喜欢用这类设想与推断去安慰自己,就像孩子用玩具使自己开心一样。阿格涅莎十分严肃地询问我,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人的脸上刻着拉丁字母写出的词语Homo Dei(9),这其中,两只眼睛是两个字母O,鼻子是字母M,等等。她还问我,这种说法是否科学——耶稣基督是被钉死在地球的中心,因为耶路撒冷就是世界的中心,犹如心脏就是人体的中心;还有,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地上就有多少种植物,因为各种植物均产生于星星对最基本的自然元素的组合方式的影响;还有,纯绿宝石归圣母一人掌管,如果当着纯绿宝石的面去犯下爱情的罪孽,这宝石自个儿就裂成碎片——以及许多这一类的设想与推断,她都想从我这儿得到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