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波西娅·凯恩(第5/31页)
阿方索没有回答,但血管里奔流的酒精让我说个不停。
“对她来说,大学不过是一场女生联谊会的大派对。每次有男人和她搭讪,她都开心、开心、开心得不得了。而我一直在放弃睡眠时间拼命学习,而且每次期中期末考试之前都紧张得呕吐,像个烟鬼一样猛抽烟、疯狂地喝咖啡。焦虑好像一只巨大的拳头塞进我的喉咙,而我狠狠咬住它的肘弯来镇痛。没有人能支持我,帮助我。一个也没有。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这种不平等,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阿方索。你和我如出一辙。”
阿方索和我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交会了片刻。
我分不清是他须后水喷得太多,还是我流出的汗水也有了酒精味。
“所以在他们把我开除之前我就走了。因为谁稀罕他们啊,对吗?我拉着我的行李箱从学校一走了之,搭了一辆巴士回家,甚至都没告诉他们我走了。我不知道,说不定当时我精神崩溃了。说不定现在我也崩溃了。但那是个错误。如今我明白了,我需要上大学,而凯西·雷蒙德不管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都会好好的,因为她爸爸就是她的肯·休姆斯。她生来就是个坐豪车的,或者说是‘一个客户’,就像你喜欢对着你的小耳机说的,客户已上车。”
“我想我不该听这些,凯恩夫人,”阿方索说,“我只是您的司机。”
我用反手把我们之间的空气挡了回去。“人人都知道肯有性瘾问题。他会在甜甜圈中间钻出个洞来,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而我是个那么擅长假装的家伙。装了整整十年。我只是想要一段属于自己的好日子。我想要好东西。谁不想要好东西啊?那些好东西也曾一度让我的生活变得很不错,尤其是在快餐店做了好几年的女招待之后。女招待的工作,工时长到我的脊梁骨和脚上所有的骨头都快断掉。没完没了的色拉碗。啊,没完没了的色拉碗!当时我想,要是再让我看见一根蒜香面包棒,我就用螺丝起子往自己的心口上捅一刀。”
“凯恩夫人,您还好吗?”
我们这会儿正经过一排棕榈树。和我的精神状态放在一起一对比,它们的对称整齐让人不寒而栗。终于我开口说:“你可以用钱洗去生活中的许多痛苦,你也可以用钱来逃避过去,你可以辞掉橄榄花园的工作。这样还能治好背疼。你真该瞧瞧我们浴室套房里的波浪按摩浴缸。空着的时候在里面说话都有回音。开始的时候单是为了那只浴缸就什么都值了。”
“也许我该调转车头送您回家。”
“就连我们的婚姻咨询顾问,比起我来也更喜欢肯。她总是站在肯这边。甚至是在开放式婚姻(36)有没有可能实现的问题上,他们都立场一致。该死的开放式婚姻!你知道为什么吗?”
“凯恩夫人,您现在大喊大叫的,而且——”
“他付了咨询费!人人都喜欢付钱的男人。事实就是这样。”
“凯恩夫人,这不是——”
“凯恩夫人。没错,我没有冠肯的姓氏。因为我是有性别歧视的、色情片制作人的女权主义者!这难道不是太好笑了吗?”我一直笑到咳嗽了起来,“我是说,有拍给女人看的色情片,也有女人拍的色情片——女性主义情色作品,在里面我们没有被物化,而且是真正掌握主动权的一方——但我丈夫不拍那种片子,因为他觉得它们会让他赚不到钱,或者至少是赚得不够多。你以为我没试过让他拍女性主义色情片吗? 我甚至还和他的女演员们讲过一次,建议她们或许应该成立个工会什么的,把肯惹得火冒三丈。可结果却自找没趣,她们嘲笑我。好像有些女人其实就想要被压迫,对不对?”我开始觉察出阿方索有些不自在。他正把自己的后脑勺在汽车头枕上蹭来蹭去,于是我说:“好了。滔滔不绝自怨自艾大会结束。我会闭上嘴,只是坐在这儿。”
阿方索什么话也没说。
真相来了,亲爱的读者!
摧毁我的其实不是肯和他最新一任小情人的风流韵事,而是一年多以前他漫不经心说出的一句简单评语。
我不记得是为什么开始的,但我又在写小说了,就像从前上高中的时候一样。起初只是兴趣。在肯出门不管干什么去的时候,一件用来消磨时间的事情。可后来我真的开始有了点儿感觉。我写出了几篇未经润色的关于我母亲的私人作品,而且我觉得似乎有成功的希望,于是我开始寻思有朝一日是不是能有机会出版。当然了,一开始我一点儿也没有告诉肯,然而有一天晚上,在我们最爱的餐厅吃晚饭的时候,在我喝了香槟、满怀憧憬的时候,我不经意地说起,自己一直在写作,或许出版一本小说是我的人生目标——一件我从最喜欢的高中英语老师的课堂上就开始暗自渴望的事情。说话的时候,我能听见自己言语之间回荡的激动,也感到自己正在逐渐变得脆弱——仿佛这是第一次让肯见到了真正赤裸的我。
我说完之后,清晰地捕捉到对面男人的假笑。他低头打量着他的晚餐,然后说:“去试试吧,宝贝。”
“你刚才为什么皮笑肉不笑的?”我问。
“我没有。”肯回答。
“你笑了。为什么?”
“你应该这么做。写你的小书。”
“小书?什么意思,肯?”
“我不知道,波西娅。”他又敷衍地笑了起来,然后直视着我,“有时候你得知道自己是谁。”
“那我到底是谁呢?”
“你是我老婆。”他回答,每一个音节都压得我动弹不得。
“这么说,你老婆就不能哪天也出版一本小说了?”
“你并非文学家庭出身,对吗?现在你周围也完全没有那样的人。”
“这和我写小说有什么关系?”
“你连大学都没毕业,波西娅!”肯一边说,一边用刀切开他的鸡扒,“你和我根本不是写书的那种人,我说错了吗?我不想眼见着你对一件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燃起希望。仅此而已。我知道你有多情绪化,无论如何,你当小说家也太漂亮了点儿。”
我恨你,我心想,但我没有说出来。
毕竟,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