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6/32页)
我努力不去想哈珀夫人那撩人的鼻子,基本上也成功了。
他的碗还没碰到地面,我那四条腿的朋友就已经吃下了一大份肉。我还没吞下第二块切好的牛排,它就已经把碗底舔得一干二净,又忙着啃起了肉骨,牛排温热带血,与黑皮诺(21)堪称天作之合。
辛辣的汁液充满我的口腔,给我的味蕾带来一阵高潮般的快感,而我则想起了那个吃素的肉贩。
“他就像西西弗,”我对阿尔贝·加缪说,“不断把那块隐喻中的巨石推上山顶。即便他心里清楚,无论做什么那巨石终究会再次滚落下来,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假如他每走一步都有成功的希望支持着,那他的苦难又何妨呢?当今的工人一辈子天天做同样的活计,其命运不失为荒诞。’1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写下这些的吗,阿尔贝·加缪?那个素食主义的肉贩在他的未来里看不见一个哈珀夫人。他什么也看不见。如今失去了哈珀夫人的我们,在自己的未来里又能看见什么呢,阿尔贝·加缪?”
他从撕咬之中停顿了片刻,来思考这个问题,接着继续用他小小的牙齿使劲地啃起了骨头。
我喝完了第一瓶酒,又另开了一瓶,一旁阿尔贝·加缪正在啃咬不停,马友友拉动他迷人的琴弓,窗外飘起了一阵飞雪,而那个叫布莱恩什么来着的、愚昧无知的肉贩子,那个连阿尔贝·加缪究竟是谁都不知道的家伙——他多半正在热烈地与哈珀夫人做爱,她被压在那个光着屁股、讨人喜欢的肉贩身下,透过那只令人赞叹的鼻子发出呻吟。
CD放完了,阿尔贝用牙齿凿牛骨的声音稍微轻了一些,我伴着这声响喝完了第二瓶黑皮诺。我嫉妒它:吸着骨髓的它,看上去比喝着红酒的我还要满足。
我闭上眼睛,看见了哈珀夫人的鼻子。
她知道阿尔贝·加缪是谁吗?——她一定知道。
在我众多的幻想里,她都博览群书,见多识广。
哈珀夫人和我是天作之合。
我试着在想象中脱去她的衣服,可那个牙齿有缝的肉贩子不断冒出来,打断我完美和谐的想象,而且他还在嚷着:“喂,朋友!停一停。这个女人要做我的老婆了,她现在订婚了。不过树林里还有其他母鹿哪,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就把你的箭头对准别处吧。”肉贩布莱恩眨眨眼,点点头,接着又回去和哈珀夫人做爱了。她那灰色的波浪长发,在那只撩人情欲的鼻子上面起起伏伏。
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的时候,我稍稍斟酌了一下要不要打开第三瓶酒——这根点着的香烟怎么会在我手里的?——然后不知怎的,我的脑袋落到了桌上。
然后……
然后……
然后……
然后……
我躺在床上,舌头如沙漠般干燥,似乎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被烟熏加工成了牛肉干。一阵让人头脑麻木的跳动正在我的太阳穴上,擂响战鼓似的愤怒敲打——“砰、砰、砰、砰、砰”——就在这时,在黑暗中,我听见窗边有抓挠的声响。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正在高高的空中,在二层的阁楼上,而我所说的那扇窗户,比下面的木制露台足足高出了35英尺。我纳闷是不是有只鸟在啄着窗户。什么样的鸟,会在暮冬时节,在一片死寂的夜里敲打别人家的窗户?
拧开床头灯的时候,我看见阿尔贝·加缪跳起来,用爪子抓着窗。
“出什么事了,伙计?”我问道。
我瞧了瞧床边时钟上发光的红色数字:凌晨4:44。
这是吉是凶呢?都是一样的数字。我记不得从前我的学生们是怎么说的了——我究竟是该许个愿望,屏住呼吸,还是做点儿别的什么。他们总是那么迷信。
“睡觉去,阿尔贝。到你的床上去。我得把这阵喝酒喝出来的头痛睡过去。”
可它不停地蹿起来扒着窗户。
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的手杖摇摇晃晃的。它继续蹦跳抓挠个不停,还开始乱叫。它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它吃的骨头里面有什么东西吗?说不定那个吃素的年轻人在上面喷了什么药。
不能相信任何人了,我心想。而且那个孩子也有动机。
可是什么样的药会让阿尔贝·加缪做出这种举动呢,这么一门心思地盯着窗户?
“你要去上厕所吗?”我一边问,一边朝电灯开关走去,感觉有点儿头昏眼花。我依旧醉得厉害。
我的右脚陷进阿尔贝·加缪拉下的一坨温热的粪便里,粪便从我的脚趾中间挤了出来。
我的左脚落到它撒出的一摊暖和的尿液上。
以前他从没在屋里出过这种事故。
从来没有。
我实在记不得上床睡觉之前有没有带它出去过了。我也在心里痛斥自己,我是一个糟糕的宠物主人,一个惨无人道、相思成疾、烂醉如泥的笨蛋。
把脚擦干净之前,我得先道个歉。“真对不起,”我开口道,“让你受这种侮辱,我才是王八蛋,下不为例。”
我在它身旁跪下,想要把它抱起来,亲它几下,可它恶狠狠地吠了几声,吓得我松开了手。
“出什么事了,小家伙?你想跟我说什么?”
它一直向上跳着,挠着玻璃窗。
一遍又一遍。
我是在做梦吗?
“外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该睡觉了,伙计。停下来,快,听话。停下来!”
它又蹦又抓,仿佛是拼命想要爬到窗户上去似的。
“好吧。我们来看看外面有什么。”
我打开窗,夜晚冰冷的空气穿透我涌了进来。
我弯下身要把阿尔贝·加缪抱起来,好给它看看外面其实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它却把我的大腿当成了跳板,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它就越过我的双手,跳到窗外去了。
“不!”
它落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想起就在昨天,我还让杂务工把雪从露台上铲走,担心积雪的负荷超过木头的承重。从35英尺高的地方跌落,足够让一只像阿尔贝·加缪那么大的小狗丧命。我也记起了之前,我在卡车里对它说过的,有关最根本的问题,还有我们有没有可能相约一起自杀的事情。接着我又回想起它给过我的每一次亲吻,我手心里它圆形蓬松鬈毛的触感,每次我叫它名字的时候,它摇动尾巴的样子。我对它强烈的爱,让我的心脏扩张到了非常危险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