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吉(第2/4页)

“布鲁小姐,”他说,“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你不应该这么快回电。”我脱口而出。

“喔,我很抱歉。我不应该对病人那么有效率。”

“我不是你的病人。”

“没错。你只是假装成病人。”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刚刚打电话找我?”

“是的。你愿不愿意和我见面……是为了公事……”

“当然。”

“谈谈关于绞刑和器官捐赠。”

“有人需要我这么做,付我一角银币就成。”葛拉弗医生说,“我很乐意和你见面。当然,为了公事。”

“当然,”我倒抽一口气,“麻烦的是,我必须尽快与你见面。我委托人的案子将于两星期后开庭。”

“呃,那么,布鲁小姐,我七点去接你。”

“喔,不用了。我可以去医院。”

“没错,可是,我可不想在休假日在医院餐厅吃饭。”

“今天你休假?”他在休假日回电给我?“我们可以改天……”

“你刚刚不是说这件事越快越好吗?”

“呃,”我说,“对。”

“那么七点见。”

“太棒了。”我用法庭上才会用的悦耳声音说,“我很期待。”

“布鲁小姐。”

“怎么了?”

我屏住气息,等他说出本次会面的变数。别期待这次会面能超出表面涵义——两位专家交换工作经验。其实我可以询问其他医生的电话,就算他们的眼珠远不如无月之夜的柔光,或操一口如钓鱼钩奋力挣扎的口音。别自我迷惑和沉醉,以为这是一场正式的约会。

“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有人说黑色的衣服会让人看上去苗条,但是显然,那些衣服和挂在我衣橱内的不一样。我试穿自己最喜欢的黑色长裤,可那颗纽扣只有在停止呼吸时才不会爆开,不适合一整晚坐着用餐时穿;那件吊牌还没拆的黑色套头衫让我看起来有双下巴;在目录上看起来可爱的黑色针织披肩,会让胸罩肩带展露无遗;红色好了,我想。我将会显眼又动人。我试穿一件鲜红的丝织紧身衣,但那看起来会让人联想到内衣品牌“弗雷德里克的好莱坞”。我在披肩、羊毛衫、外套、运动上衣、A字裙、百褶裙和套装之中精挑细选,一件接一件衣服被我抛向地板,奥利佛则在衣服间跳跃,让自己不会突然被哪一件盖住。我试穿每一条裤子,确认我的屁股大得像土星。我走到浴室镜子前方。“事情是这样的,”我对自己说,“讨论处决一个人的最佳方式,并不需要你打扮得像珍妮弗·安妮斯顿。”

尽管我心想,那样可能有所帮助。

最后,我决定穿最喜欢的牛仔裤,配上一件我在亚洲商店用5块美金买来的浅绿色宽松外衣。尽管看起来并不完美,但穿着它总让我感觉舒适。我把头发盘成发簪,希望看起来有艺术气息与优雅风味,而不是凌乱或不合时宜。

门铃于七点整响起。我在镜子前瞥自己最后一眼。整身打扮随兴又一致,没花多少工夫。我打开门,结果发现葛拉弗医生一身西装领带。

“我可以换衣服,”我飞快地说,“我不知道我们要去正式的场所。不是说我完全不期待你带我去稍微正式的地方。我是说,我带我自己去,而你带你自己去,我们只是同车前往。”

“你看起来很美,”他说,“我永远都是这种装扮。”

“休假日也是?”

“呃,我是英国人。”他回答,给我一套解释。接下来,他解开领带,挂在门内的把手上。

“我大学的时候,有人这么做,就表示在……”我突然中断,想起这个举动的真正涵义——请勿入内,你的室友正在办事,“表示,呃,你正忙着准备考试。”

“真的?”葛拉弗医生说,“真奇怪。在牛津大学,这表示你的室友正在里面做爱。”

“我们该走了。”我飞快地说,希望他并未注意到我面红耳赤,或是我和一只兔子同住,又或者我的臀部如此巨大,恐怕塞不进他停在我家汽车专用道上的那辆小型运动车。

他为我打开车门,等我系好安全带才发动引擎。他加速时清了清嗓子。“有件事,我想在吃晚饭前先跟你说清楚,”他说,“我叫克里斯蒂安[1]。”

我瞪着他。他该不会是某种正统派教徒,除了本分外的对话,就只和相同信仰的人打交道?他该不会以为,我怀有某种私奔的欲望,而他正是我的彼岸?好啦。也许这个比喻与现实相距不远。

呃,没关系。因为薛的案子,无论吃饭、睡觉或是呼吸,都和宗教有关。现在的我,比之前尚未揭开这层面纱的自己,对宗教更有包容心。如果宗教对于葛拉弗如此根本,到了需要在谈话前先行坦承的程度,那我也可以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是无神论主义者,”我说,“但你知道,我爸是一位犹太祭司,如果你对这点有问题,我可以找别的医生和我讨论,我也会感激你不会试图开犹太医生的玩笑。”

我一口气畅所欲言。

“呃,”他边说边瞄我一眼,“你可以直接叫我克里斯。”

我确定“美国礼仪之母”艾米莉·博斯特没有谈论过这个主题。不过,我们一直等到吃完主菜,才开始谈论如何处决一个人,这似乎是比较谨慎周到的做法。

餐厅位于欧佛一幢老式殖民地时期风格建筑内部,脚下的地板如海洋般晃动,喧扰忙碌的厨房位于另一端。女主人沙哑又如蜜糖般流泻的嗓音,亲切地招呼医生的名字。

克里斯蒂安。

我们坐下来的房间只有六张桌子,摆着不甚协调的亚麻桌布和碗盘杯子。回收的酒瓶内点着蜡烛,墙上挂满各式大小尺寸形状的镜子,让我的个人形象照映于九层地狱,但我几乎没注意到。我喝水喝酒,假装自己不想吃店内供应的新鲜奶油烤面包,以免影响之后的食欲,或是因讨论薛的处决而破坏食欲。

克里斯蒂安向我微笑:“我总想着,有一天自己会被迫去想象,失去了心该怎么活下去。但我必须坦承,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竟会如此真实。”

侍者端着我们的餐点到来。整份菜单满是令人雀跃的料理——越南鱼汤、蜗牛形状的肉馅水饺、西班牙香肠点心。前菜的描述都让我口水直流:手工制作的,以洋蓟菜心、烤茄子、什锦奶酪、香甜的烤红椒和黄椒为佐料的新鲜意大利欧芹通心粉,淋上晒干的番茄奶油酱;无骨鸡肉薄片、新鲜菠菜、阿西亚格奶酪、甜洋葱圈和烟熏五香火腿薄片依次排列,佐以意大利宽面条和马色拉白葡萄酒番茄酱;烤无骨鸭胸薄片佐以晒干的樱桃制成的樱桃酱和菰米薄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