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米洛(第2/6页)

米洛庞大的空中运输队充斥天空。一架架飞机蜂拥而至,从挪威、丹麦、法国、德国、奥地利、意大利、南斯拉夫、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瑞典、芬兰、波兰——从欧洲各地飞来,实际上,苏联除外,因为米洛拒绝跟他们做生意。等每一个生意伙伴都和“M&M企业,精品果蔬”签约以后,米洛又创办了一个全资子公司“M&M企业,花色糕点”,于是得到了更多的飞机,并从伙食经费中弄出更多的钱来经营不列颠群岛的烤饼和松饼,哥本哈根的梅干和奶酪丹麦酥,巴黎、兰斯和格勒诺布尔的糖霜奶油馅条饼、奶油泡芙、拿破仑酥饼和花色小蛋糕,柏林的奶油圆蛋糕、黑麦面包和德式姜饼,维也纳的林茨蛋糕和多柏思蛋糕,匈牙利的果馅卷,以及安卡拉的果仁蜜饼。每天早上,米洛派出飞机在整个欧洲和北非的高空转悠,拖着长长的红色标旗,上面用巨大的方体字广告着当天的特价商品:“后腿眼肉,79美分……牙鳕,21美分。”他把拖尾标旗租给佩特牛奶、盖恩斯狗食和诺克斯玛护肤品公司,从而提高了辛迪加的现金收入。本着民营企业的精神,他定期留出一些免费的空中广告位置,为佩克姆将军做公益宣传,如“整洁很重要,忙中必出错”,还有“一起祷告的家庭不会散”。米洛还向柏林的阿克西斯·萨利和“呱呱老爷”[1]的每日宣传广播购买了广告插播权,以促进他的业务。生意在各前线战场大大兴旺。

米洛的飞机成了人们熟悉的物件,它们享有通行各处的自由。一天米洛同美军当局签订了一份合同,由他负责轰炸奥尔维耶托德军守卫的一座公路桥,又同德军当局签订了合同,由他保卫奥尔维耶托那座公路桥,用防空炮火对付他自己的攻击。他为美军攻击这座桥梁的费用是全部作战成本外加百分之六,为德军保卫这座桥梁的协议费用也是成本外加百分之六,附带一条增补条款,即他每击落一架美军飞机,都将获得一千美元的绩效奖金。他指出,这些交易的圆满完成标志着私有企业的重大胜利,因为两国军队都是社会化机构。合同一经签订,似乎就没有必要耗费辛迪加的资源炸桥和守桥了,因为双方政府有的是现成的人力和物力,而且非常愿意贡献出来,结果,米洛从双方都获得了巨额利润,而他只不过签了两次名而已。

这个安排对双方都是公平的,因为米洛确实有通行各处的自由,他的飞机便可以悄悄潜入进行偷袭,而不会惊动德军的防空炮火;又因为米洛知道袭击行动,他便有充分的时间向德军高射炮手发出警报,一旦飞机进入射程,就准确地向它们开火。对于每个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完美的安排,除了约塞连帐篷里那个死人,他来报到那天就在目标上空送了命。

“我没有杀他!”面对约塞连愤怒的责难,米洛激动地一再重复,“跟你说,那天我根本不在场。难道你以为飞机过来时,我就在地面打高射炮?”

“但这是你一手策划的,不是吗?”约塞连大叫着回敬他,周围丝绒般的黑暗笼罩着那条经过寂静的车辆调配场直通露天影院的小路。

“我什么也没策划,”米洛愤怒地回答,一面激动异常地使劲吸气,空气咝咝穿过他苍白、抽搐的鼻子,“德国人占据着大桥,而我们要去轰炸它,无论我插手还是不插手。我只是从任务中看到了一个极好的发财机会,于是接了下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米洛,我帐篷里有个士兵在这次任务中送了命,他连背包都还没来得及打开。”

“但我没有杀他。”

“你为此得了一千美元外快。”

“但我没有杀他。跟你说,我根本不在场。我在巴塞罗那购买橄榄油和去皮剔骨沙丁鱼,有定货单为证。我也没有得到那一千美元。那一千美元都归了辛迪加,人人有份,连你也有。”米洛向约塞连诚心恳求道,“你瞧,约塞连,无论那个混账温特格林说什么,我毕竟没有发起这场战争。我不过是试着以公事公办的方式来看待它而已。这有什么不对吗?你知道,一架中型轰炸机加机组人员换一千美元,这不能说是坏价钱。我若能说服德国人,他们每击落一架飞机就付我一千美元,那我为什么不该拿这钱呢?”

“因为你在跟敌人做交易,那就是理由。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们是在打仗?人们正在死亡。看在基督的分上,瞧瞧你周围吧!”

米洛摇摇头,克制着心中的烦躁。“何况德国人并不是我们的敌人,”他断言道,“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错,我们是在跟他们打仗。但是德国人也是我们辛迪加声誉良好的成员,我有责任保护他们作为股东的权利。也许他们的确挑起了战争,也许他们正在杀害成千上万的人,可是他们付起账来比我们的一些所谓的盟国干脆得多。难道你不明白我必须维护我跟德国人所订合同的严肃性?难道你不能从我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不能!”约塞连厉声回绝。

米洛被深深刺痛了,他倒也毫不掩饰感情受到了伤害。那是一个闷热的、月光清朗的夜晚,空中到处是小虫、飞蛾和蚊子。米洛突然抬手指向露天影院,只见放映机平射出一道乳白色的、满是灰尘的光束,在黑暗中劈开一道圆锥形的光痕,给观众披上了一层荧光薄膜。他们都斜倚在那儿的椅子上,像受了催眠似的瘫软着,一齐向上仰起脸对着电影屏幕。米洛的双眼噙着真诚的泪水,朴实而天真的脸上混合着汗水和驱虫油,亮晶晶地闪着。

“瞧瞧他们,”他叫喊道,激动得声音都哽咽了,“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的同胞、我的战友。你绝对不会有更好的一群伙伴了。你觉得不到万不得已,我会做出哪怕一件事情伤害他们吗?我现在的烦心事还不够多吗?难道你看不见那些堆积在埃及各个码头的棉花让我有多烦恼吗?”米洛的声音裂成了碎片,他好像溺水似的一把抓住约塞连的衬衣前襟,眼睛明显地颤动着,像褐色的毛虫,“约塞连,这么多棉花我怎么办?都是你的错,你让我买的。”

在埃及,码头上棉花堆积如山,根本没人要。米洛做梦也没想到尼罗河河谷竟会如此肥沃,或者说他买下的这批作物竟会完全没有市场。他的辛迪加里的食堂都不肯帮忙,他们毫不妥协地起来造反,反对米洛要按人头收取税金、好让每个人都拥有一份埃及棉花的计划。就连他最可靠的朋友德国人也在这次危机中抛弃了他:他们宁愿使用代用品。米洛的食堂甚至不愿帮他储存一下棉花,于是他的仓储费用直线上升,致使他的现金储备彻底枯竭。那次奥尔维耶托行动所赚到的利润被吸干了,他开始往大本营写信要钱,那是他在生意红火时寄回去的,但那些钱也快见底了。每天仍有大捆大捆的棉花不断运抵亚历山大港的码头。每次他成功地在国际市场上亏本脱手一批,黎凡特地区那些狡猾的埃及掮客就统统吃进,再以合同原价卖回给米洛,这样一来,他的境况真是越来越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