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随军牧师(第5/6页)

“啊,不!”牧师呻吟道,他目瞪口呆地一屁股坐在行军床上。他的保温水壶空了,而他实在是心慌意乱,没想起那只李斯特水袋就挂在外面两顶帐篷之间的阴凉处。“我不敢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有人竟然真的以为我在伪造华盛顿·欧文的签名。”

“不是那些信件,”惠特科姆下士更正道,他显然在欣赏牧师的窘迫样,“他想见你,谈谈给伤亡人员家属寄发慰问信的事。”

“就是那些信?”牧师惊讶地问。

“对喽,”惠特科姆下士幸灾乐祸地说,“你不准我来发信,他真的要骂你个狗血淋头了。我提醒他,慰问信可以附上他的签名,他可是赞赏得不得了啊,你真该来瞧瞧。这就是他提升我的原因。他绝对相信,他们会让他上《星期六晚邮报》的。”

牧师越发摸不着头脑。“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们正在考虑这个主意?”

“我去他办公室告诉他的。”

“你都干了些什么?”牧师尖锐地质问道,并带着一股罕见的怒火一下子蹦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征求我的许可竟然越级找上校去了?”

惠特科姆下士厚颜无耻地咧嘴笑了,带着一脸心满意足的轻蔑神情。“对了,牧师,”他回答说,“你要是知道好歹,就最好别追究这事了。”他安闲地笑着,恶意地忽视着牧师的感受,“如果卡思卡特上校发现,我跟他说了我的主意你就要报复我,他可不会高兴。你是明白事理的,对吧,牧师?”惠特科姆下士继续说道,又啪嗒一声咬断了牧师的黑线,开始把衬衫扣上。“那个蠢家伙还真以为这是他听到过的最妙的主意呢。”

“这甚至有可能让我上《星期六晚邮报》呢。”卡思卡特上校在办公室里笑着夸耀。他一边来来回回快活地高视阔步,一边责骂牧师:“你真没头脑,看不到其中的妙处。你有惠特科姆下士这样一个好部下,牧师。我希望你有头脑,能看到这一点。”

“惠特科姆中士。”牧师纠正道,他没来得及控制住自己。

卡思卡特上校恼火地瞪了瞪眼。“我是说惠特科姆中士,”他答道,“我希望你偶尔也认真听听,不要老是找茬儿。你不想一辈子就当上尉吧,是不是?”

“长官……”

“好吧,你这样下去,我实在看不出你能有什么出息。惠特科姆下士觉得你们这些人一千九百四十四年都没想出个新鲜主意来,我倾向于同意他的看法。聪明的小伙子,那个惠特科姆下士。好了,一切都会改变的。”卡思卡特上校以坚决的姿态在办公桌前坐下,把桌子护垫上的东西清理开,留出一大块干净的空间。清好后,他用手指在里面敲了敲。“从明天起,”他说,“我要求你和惠特科姆下士一道,替我给大队里每个阵亡、受伤或被俘人员的直系亲属写一封慰问信。我要求信要写得诚恳,我还要求信里写进许多个人详情,这样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无疑都是我的真心话了。清楚了吗?”

牧师冲动地上前一步表示反对。“可是,长官,这是不可能的!”他冲口而出,“我们并不那么了解每个人。”

“那有关系吗?”卡思卡特上校质问道,随后温和地微笑说,“惠特科姆下士拿来了这封最基本的通函,可以应付几乎任何情况。听着:‘亲爱的夫人、先生、小姐或者先生和夫人:您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阵亡、负伤或战场失踪,对此本人深感悲痛,无法用言语形容。’如此等等。我认为这句开场白准确地概括了我的感受。听着,要是你觉得干不了,那就最好让惠特科姆下士把这事包了。”卡思卡特上校突然拿出他的烟嘴,用两手轻轻扭弯,好像那是一根镶嵌玛瑙和象牙的马鞭。“这是你的一个毛病,牧师。惠特科姆下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样把职责委托给下属。他还说你没有创新精神。你不会不同意我所说的吧,嗯?”

“我同意,长官。”牧师摇了摇头,心头涌起一阵自卑和沮丧,因为他不知道怎样把职责委托给下属,又没有创新精神,还因为他真的非常想说不同意上校的话。他心里似一团乱麻。他们正在外面射击飞靶,枪声每响一次,他的神经就受到一次刺激。他无法适应这些枪声。他被四周装满梅子番茄的筐子包围着,几乎确信在很久以前某个类似的场合,自己也曾站在卡思卡特上校的办公室里,周围也是那些同样的筐子,装着那些同样的梅子番茄。又是既视感。这场景显得十分熟悉,然而同时又显得非常遥远。他的衣服摸起来又肮脏又陈旧,而且他非常担心身上有股怪味。

“你遇事太认真了,牧师,”卡思卡特上校以成年人的客观态度对他直言道,“这是你的另一个毛病。你拉长了脸,让每个人情绪低落。让我偶尔看看你笑吧。来吧,牧师。你马上对我捧腹大笑一个,我就给你整整一筐梅子番茄。”他等了一两秒钟,望着牧师,然后得意地哈哈笑道,“你瞧,牧师,我没说错吧。你不能对我捧腹大笑一个,是吗?”

“不能,长官。”牧师怯弱地承认道,他慢慢地吞咽口水,显得十分吃力,“现在不能。我口渴得很。”

“那就弄点什么喝喝吧。科恩中校存了些波旁酒在他的办公桌里。你应该试着哪天晚上跟我们一起去军官俱乐部转转,给自己找点乐子。不妨时常醉上那么一回。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是个专职人员,就觉得高我们大家一等。”

“啊,没有,长官。”牧师窘迫地向他保证道,“其实,这几个晚上我天天去军官俱乐部。”

“你只是个上尉,是吧?”卡思卡特上校继续说道,他毫不理会牧师的解释,“你可以做你的专职人员,但仍然只是个上尉。”

“是,长官,我明白。”

“那就好。你刚才不笑倒也无妨,至少我不用送你梅子番茄了。惠特科姆下士告诉我说,今天早上你来这里的时候拿走了一个梅子番茄。”

“今天早上?可是,长官!是你给我的。”

卡思卡特上校怀疑地抬起头。“我又没说它不是我给你的,是吧?我只是说你拿了一个。如果你真的没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心虚。是我给你的吗?”

“是的,长官,我发誓你给了。”

“那我只好相信你的话了,虽然我很难想象,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梅子番茄。”卡思卡特上校十分熟练地把一个圆形的玻璃镇纸从办公桌右边移到左边,再拿起一支削尖的铅笔,“好了,牧师,你没事了,可我现在还有很多重要的工作要处理。等惠特科姆下士发出十来封慰问信以后,你来告诉我,那时我们就可以同《星期六晚邮报》的编辑们联系了。”他突然来了灵感,不禁满脸发光,“嘿!我想我将再次主动请求派遣我们大队轰炸阿维尼翁。那应该会加速事情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