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敌人、障碍、谜题、陷阱_2011年夏末(第2/15页)

“你要问我什么?”萨缪尔说。

“你母亲对暴政发起的勇敢抗议,先生。”

“哦,对。”萨缪尔望着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发觉他很难接受面前就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女人。她似乎失去了以前所有的柔软之处——柔软的长发,柔软的手臂,柔软的皮肤。一个更坚硬的新躯体取代了所有那些。萨缪尔能看见她下颚部肌肉的轮廓。她锁骨掀起的波纹横贯胸口。她手臂二头肌的隆起线条。她的胳膊就像用来系船的粗绳。

“好的,好吧,”萨缪尔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向派克州长扔石头。”

他母亲望向律师,律师打开手提箱,取出一张纸,这张纸有一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他把纸递给费伊,她逐字逐句朗读。

“就本人对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和怀俄明州前州长谢尔顿·派克——以下简称‘州长’——所采取的行动,”她说,清了清喉咙,“本人在此做证、主张、宣誓、证明并严肃澄清,本人朝州长所在方向抛掷小石子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不该被解读为伤害、攻击、致伤、打击、致残、致畸或毁损的企图,或者激发对伤害威胁或与州长及小石子可能意外击中的任何人的攻击性接触的合理担忧,本人同样无意于对目击或受到本人纯粹政治性和象征性举动影响的任何人造成情感忧虑、伤痛、痛苦、悲伤、愤怒或创伤。本人的行为只是对州长的法西斯政治主张的必要、自发、膝跳反射式反应,反应的产生时间、地点和方式不是本人可控制的,不以意志为转移,州长的极端右翼、拥护枪支、拥护战争、拥护暴力的政治论调将本人置于异乎寻常且实质性的胁迫压力之下,以至于构成了对本人肉体形成确实伤害的合理认定。我同样相信州长对法律和秩序的无情迷信和拥护暴力的姿态意味着他认可有暴力因素的开玩笑行为,正如参与由通过性虐追求性满足的人士认可免除刑事和民事责任的肉体打击。本人选择小石子作为本人象征性抗议的载体,是因为本人没有运动天赋、没有犯罪背景、没有受过投掷球类运动的训练,因此本人投掷极小石块造成的危险仅代表最低限度的伤害,因此小石子绝对不是危险、致命或攻击性武器,本人使用它也绝非为了有目的、有认知、蓄意疏忽、有威胁性、不顾后果或漠视人类生命地造成肉体伤害。本人的目的仅仅、完全、彻底、在所有方面全部是政治性的,为了传达一种既不煽动也不挑衅而且不造成明确危险的政治言论行为,这种象征性的言论类似于抗议者通过亵渎旗帜或毁坏纸版画像等合法行使其言论自由权利的行为。”

费伊把那张纸放回桌上,动作小心而谨慎,就好像那是一件易碎品。

“好极了!”律师说。他的脸涨红了,与先前的苍白有着微妙但不难注意到的区别,萨缪尔会将那种颜色形容为塑料娃娃的乳黄色。他的额头上挂着大滴大滴的汗珠,就像在非常炎热的日子里粉刷外墙时鼓起的气泡。“这个方面咱们已经全厘清了,现在休息一下吧,”律师关掉采访机,“不好意思。”他说,起身走向卫生间。

“他总是这样,”费伊说,目送他离开,“他似乎每隔五到十分钟就要上一次厕所。这是他的套路。”

“到底是为什么呢?”萨缪尔说。

“我猜他是去卫生间擦汗了。他这个人水淋淋的。但他还做了一些牵涉到使用大量厕纸的事情,我不确定具体是什么。”

“说真的,”萨缪尔抓起那张纸看了看,“我完全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他的脚也特别小。你注意到了吗?”

“费伊,你听我说,”他说,两人都因为他对她直呼其名而微微一怔,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呃,好吧。按照我的理解。我的案子极度复杂。很多项暴力威胁指控外加几项殴打指控。重度。一级。我猜我吓坏了公园里的一大帮人——这是暴力威胁指控——但石块只打中了其中几个——这是殴打指控。还有其他指控,让我想一想”——她扳着手指一一细数——“扰乱治安、公开猥亵、妨害治安、拒捕。检察官强硬得异乎寻常,我们猜是出于法官的鼓动。”

“查尔斯·布朗法官。”

“就是他!顺便说一句,重罪殴打罪名的判决从三百个小时的社区服务到二十五年的监禁都有可能。”

“这个范围还真是宽。”

“法官在判决上有很大的行动自由。所以你知道你要写一封信给他,对吧?”

“对。”

“最好写得非常好。”

冲马桶的哗哗声,卫生间的门开了,律师笑容可掬地回来,在裤子上擦干手。费伊说得对:萨缪尔从没见过成年男性长着这么小的脚。

“棒极了!”律师说,“进展很顺利。”他走路时是如何维持小脚和宽阔肩膀之间的平衡的?他就像是一座颠倒的金字塔。

律师坐下,用手指在手提箱上敲打节奏。“那么,第二部分!”他说,他又打开采访机,“咱们的新话题,先生,是你母亲为什么是个优秀的好人,因此不该进监狱面对最高可达二十五年的刑期。”

“这种可能性并不真的存在,对吧?”

“应该是的,先生,但我希望能够考虑到每一种可能性,原因显而易见。那么,你愿意听一听你母亲的慈善奉献事迹吗?”

“我更感兴趣的是她过去这二十年都在做什么。”

“公立学校,先生。她在公立学校做了很多非常了不起的工作。还有诗歌?请允许我告诉你,她是一位真正的艺术推广大使。”

“这部分对我来说有点棘手,”萨缪尔说,“不好意思,我说的是‘优秀的好人’这整个部分。”

“这是为什么呢,先生?”

“唔,我该怎么对法官说?她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一个了不起的母亲?”

律师微笑道:“正是如此。一点不错。”

“我认为我没法发自肺腑地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不能?”

萨缪尔的视线从律师转向母亲,然后回到律师脸上:“你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