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敌人、障碍、谜题、陷阱_2011年夏末(第7/15页)

她将一把曲别针扔到不到一米的高度,看着它们盘旋着彼此分开。她心想,要是给我足够多的时间练习,我肯定能让曲别针达到完美的同步。我能把它们扔得像一个整体似的起起落落。

曲别针撒了一地。哈姆雷特说:

唉,只望血肉之躯能够溶化

瞬间化为甘露!

完全是浪费时间。

她还剩下一招,弹仓里还有一颗子弹。她拨通院长的号码。

“安德森教授没有为我的教育创造理想的条件,”院长刚接电话,她立刻就说,“我不认为他的课堂是个良好的学习地点。”

“我明白了,”院长说,“我明白了。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我不觉得我能够表达我的个人观点。”

“这是为什么呢?具体说说。”

“我觉得安德森教授不重视我独一无二的视角。”

“唔,也许我们应该一起和他谈一谈。”

“那里不是一个安全地点。”

“对不起,你说什么?”院长说。劳拉几乎能听见那女人在椅子里坐了起来。

安全地点。它在校园里是目前最烫手的词语。她甚至不完全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它能够拧住学校行政人员的耳朵。

“他的课堂让我感觉不安全,”劳拉说,“不是一个安全地点。”

“我的天。”

“事实上让我感觉受到虐待。”

“我的天。”

“我不是说他有虐待倾向或引号虐待引号完了我,”劳拉说,“我是说我的感觉是我害怕在他的课堂上会遭受虐待。”

“我懂了。我懂了。”

“我无法在情感上应对写《哈姆雷特》论文的任务,原因是他没有创造一个安全地点,让我觉得自己能够向他表达我的真实自我。”

“哦,当然。”

“为安德森教授写论文触发了指向压力和创伤的负面情绪。让我感觉受到压制。假如我用我的语言写论文,他会给我打低分,我会觉得自己很差劲。你认为我应该用觉得自己很差劲来换取成绩吗?”

“不,没这个必要。”院长说。

“我也这么认为。我很不情愿向学生报纸揭露这个情况,”劳拉说,“或者写在我的博客上。或者告诉我在‘我感觉’上的几千个朋友。”

对于这场对话来说,这差不多算是将军了。院长说她会亲自处理这件事,而劳拉可以暂时忘记这篇论文,等他们讨论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再说。

胜利。又一个作业过关了。她合上《哈姆雷特》,把书扔到墙角。她关掉笔记本电脑。手机叮咚一声。又是杰森,终于说出了他一直想提的请求:

发我一张照片,我想你!!!

淘气的还是乖乖的?;-)

淘气的!!!

哈哈lol }:-)

她脱掉衣服,拿起相机伸直胳膊,摆出几个性感到冒烟的姿势,都是她二十年来从《时尚COSMO》杂志、维多利亚的秘密的产品目录和互联网色情内容里学来的。她拍了十几张照片,每一张的角度和噘嘴的方式都略有不同:性感到冒烟,性感又好笑,性感而讽刺,性感而得意,等等等等。

拍完照片,她无法决定该发哪一张给杰森,因为每一张都那么完美。

3

庞纳吉建议他们在一家名叫“荡妇场”的酒吧见面。

萨缪尔写道:

听着像是脱衣舞俱乐部。

没错,就是,哈哈。

真的?

不是……但也算是。

酒吧位于芝加哥的另一处城郊,1960年代中期城区居民第一次大规模迁出时腾飞的那种城郊小镇,如今正在缓慢消亡。上个世代逃过来的居民开始搬回逐渐中产化的都市区高楼大厦。白人群飞[1]让步于白人涌出,第一代城郊小镇——过时的建筑物,破败的购物中心——现在只给人以陈旧的感觉。人们在离开,随着他们的离开,住宅渐渐贬值,驱使更多人以难以阻挡的雪崩之势离开。学校关门。商店歇业。路灯破损。路面坑洞无人修理,一天天越来越宽。零售商店的巨大外壳变成空荡荡的无名废墟,只剩下往日徽标的肮脏轮廓还依稀可辨。

荡妇场在一条商业街上,左边是酒铺,右边是租车店。宽大的前窗贴着黑色塑料遮光膜,没有按平的气泡使窗户看上去凹凸不平。走进酒吧,脱衣舞俱乐部的陈设一应俱全:垫高的舞台,金属柱,紫色系的灯光。但没有脱衣舞女。走进酒吧,你能看的只有电视,二十几台电视摆得到处都是,无论你在哪儿坐下,都能从正面看见至少四台电视。有几台在播棒球赛。其他的调到各种专门播体育、音乐、游戏或美食节目的有线电视台。最大的电视机挂在舞台上方,似乎直接固定在金属柱上,正在播放一部讲述脱衣舞女的1990年代电影。

店堂里空荡荡的。四五个人坐在吧台前看手机或电视。几对人散坐在角落里。最里面的卡座有一群六个人,这会儿很安静。萨缪尔没看见任何符合庞纳吉描述的人(我是个金发男人,穿黑衬衫,这是他对自己的描述),于是找了张桌子坐下等待。吧台上方的电视调到音乐台,流行明星莫莉·米勒正在接受采访,今晚是她的MV首播。“这首歌写的是,你知道的,做你自己?”莫莉说,“就像歌词说的,‘你必须表达。’你必须对自己坦诚相待。就是,呃,不要改变。”

“嘿,道奇!”门口有个男人喊道。他确实身穿黑衬衫,但头发与其说是金色还不如说是白色,发梢还有点黄疸变色。他脸色苍白,遍布痘疤,看不出年龄:有可能五十岁,也有可能是命运多舛的三十岁。他的牛仔裤短了约十厘米,长袖衬衫紧了两个号。衣服是买给一个更年轻和更瘦削的躯体的。

两人握手。“庞纳吉,”他说,“我的名字。”

“我是萨缪尔。”

“不,你不是,”他说,“你是道奇。”他猛拍萨缪尔的后背:“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你了,哥们儿。咱们是战友。”

他的衬衫里像是塞了个保龄球,刚好卡在皮带以上:一个瘦骨伶仃的男人却有个大胖子的肥肚皮。他双眼凸出,布满血丝。皮肤纹理像是冷却的熔蜡。

女招待走过来,两人点饮料,庞纳吉要一杯啤酒和“双D玉米脆片,料要加得超级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