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家宅精灵_1968年春(第17/18页)
“他向你求婚了?”
“什么?”
“假如他是个绅士,现在应该已经向你求婚了。”
面对他的批评,费伊觉得必须要为亨利辩白几句,但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很无力:“等到适当的时候?”
“费伊,你真的应该仔细想一想你在干什么。”
“好的。非常感谢。”她说,趴在柜台上,拳头抓住棕色纸袋时发出了响亮而刺耳的哗啦一声。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希望事情已经结束了:“再见。”
她飞快地驶向施温格家,那是一幢气派的大宅子,坐落于俯瞰密西西比河的岩石断崖上,在平缓的草原地区算是个罕见的制高点。费伊穿过树林驶向屋子,却发现施温格家暗得出乎意料。灯关着,静悄悄的。费伊有些惊慌。难道是我弄错了日子?他们会不会先去其他地方聚会了?她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家打电话给玛格丽特,前门忽然开了,玛格丽特·施温格走出来,她身穿运动裤和宽松T恤,头发蓬乱,全堆在一侧,像是睡觉时被压在了底下。
“包裹带来了吗?”她问。
“带来了。”费伊把皱皱巴巴的棕色纸袋递给她。
“谢谢。”
“玛格丽特?你没事吧?”
“对不起,”她说,“今晚不能一起吃饭了。”
“哦。”
“你现在只能回家了。”
“你确定你没事吗?”
玛格丽特盯着她的脚尖,没有抬头看费伊:“真的很对不起。因为所有事情。”
“我不明白。”
“听我说,”她抬起头,今晚第一次直视费伊的眼睛,她站得笔直,抬起下巴,尽量做出强硬的样子,“没人见过你今晚来过我家。”
“我知道。”
“你记住这一点。你无法证明你来过。”
说完,玛格丽特朝费伊点点头,转身离开,随手锁上了大门。
8
1968年,费伊居住的艾奥瓦河畔小镇,毕业班的女孩们知道——虽然从来不会讨论——十几种办法能够摆脱计划外且不想要的未出生婴儿。有些手段几乎从未成功过,有些只是古老的民间传说,有些需要高级医学训练,有些恐怖得难以想象。
最有吸引力的当然是看似无意之举的办法,不需要任何特别的药品或工具。蹬自行车跑长线。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交替洗热水和冷水澡。把蜡烛放在肚子上,直到它烧完。站在其他人的头顶上。滚台阶。反复用拳头击打腹部。
假如这些手段不奏效——几乎从不奏效——女孩们就会投向新时代的科技,不会引发怀疑的方子。直接在柜台购买的普通商品。比方说,用可口可乐灌洗,或者消毒水,或者碘酒。摄入超大剂量的维生素C,或者补铁药片。用盐水灌满子宫,或者水和柯克曼硼砂皂的混合物。吃刺激子宫的食物,例如薄荷冰酒,或者巴豆油、甘汞泻剂、番泻叶、大黄、硫酸镁。引发或促进月经的东西,例如欧芹,或者甘菊、生姜。
按照许多老祖母的说法,奎宁同样有效。
以及啤酒酵母、艾蒿、蓖麻油、草木灰。
还有其他一些手段,只有最绝望的姑娘才会考虑的手段:自行车打气筒、吸尘器、毛衣针、伞骨、鹅毛笔、通便栓、松节油、煤油、漂白水。
只有走投无路、最独来独往和没人缘的姑娘,在医药方面找不到朋友可以依靠的姑娘,才会去购买药剂师建议类药物[2]。甲基麦角新碱。合成雌激素。垂体浸出质。能够导致流产的麦角酸制剂。士的宁。别称“黑美人”的栓剂。通过导尿管灌注的甘油。苹果酸麦角新碱,引发子宫肌肉强直和收缩。养牛人用于规范动物生理周期的药物——很难买到,名字都很拗口:地诺前列酮、米索前列醇、前列甲脂、甲氨蝶呤。
纸袋里是什么?肯定不是巧克力糖果。费伊得出结论,她开车回家,拐弯驶入胜景山,她后悔她没有打开纸袋看一眼。为什么不打开呢?
因为钉死了,她心想。
因为你胆小,另一个她心想。
此刻,她有一种惊慌和悲伤的抽象感觉。玛格丽特今晚的表现太奇怪了。施温格先生也是。她觉得自己像是漏掉了某些本质性的事实,但又不敢揭开谜底。空气潮乎乎的,天上飘着雨雾,湿度像是她们正在煮东西的家政课教室。有一次,一个女孩忘了关火,炉子烧了一整天,水蒸发光了,锅被熏黑,烧得炽热,塑料把手熔化后烧了起来。烟雾触发了火警。
今晚就是那种感觉。仿佛某种迫在眉睫的危机就潜伏在身旁,但费伊还没有注意到。
回到家,这种感觉变得非常确定。屋里只亮着一盏灯——厨房里的灯。家里只亮一盏灯,这件事情不太对劲。从外面看,灯光接近绿色,就像卷心菜切到最核心处的颜色。
她父母就在厨房里等她。她母亲甚至无法抬头看她。她父亲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意思?”
他说他们接到哈罗德·施温格的电话,施温格医生说费伊今晚来药店取了一包药。什么药?唔,告诉你吧,医生说,我在这一行做了很久,知道女孩只会出于一个原因来买费伊今晚买的这种药。
“什么?”费伊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她母亲说。
“告诉你们什么?”
“你意外怀孕了。”他父亲说。
“什么?”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让那个农民崽子这么糟践你,”他说,“这么糟践我们。”
“但他没有!你们弄错了。”
电话响了一个晚上。彼得森家的电话,还有威尔逊家,卡尔顿家,威瑟尔家,克罗尔家。他们都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弗兰克,我刚听说了你女儿的事情。
大家都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整个镇子忽然就全知道了?
“但那不是真的啊。”费伊说。
她想告诉他们有一场根本没有发生过的生日派对,想说玛格丽特今晚的奇怪举止。她想说出她立刻领悟到的事实:玛格丽特怀孕了,想瞒着父亲搞到某些药物,因此利用了费伊。她想说出这些,但她做不到,首先因为她父亲气得暴跳如雷,她毁掉了她的名声,她再也不能在镇上露面了,上帝会为她企图对自己孩子做的事情而惩罚她——他此刻朝费伊吼叫的字句多得超过了过去一年他对费伊说过的话——其次,还因为她感觉到一次发作就快来了。这次发作会非常严重,因为她难以呼吸,浑身冒汗,视野开始缩小。很快就会像是通过针眼在看世界了。她努力克服心中的念头:这就是最后的大发作,这就是最终会杀死她的大发作了。她努力克服她正在喘最后几口气的可怕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