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家宅精灵_1968年春(第16/18页)
“我十点回来。”
她穿过厨房,父亲在拧过滤器的顶盖。他正在煮咖啡和做三明治,为今晚要值的夜班做准备。
“拜拜,老爸。”她说,父亲朝她挥挥手。他身穿灰色工作服,正面有化学之星的徽标,胸口互相交织的C和S。她曾经和他开玩笑说去掉C,他就像超人了。但他们很久不这么开玩笑了。
她打开通向室外的门,父亲喊住了她:“费伊。”
“怎么了?”
“厂里的同事在打听你的情况。”
费伊在门口站住,一只脚在家里,另一只脚在外面。她扭头望向父亲:“是吗?为什么?”
“他们想知道你的奖学金是怎么回事,”他说,过滤器的顶盖咔嗒一声拧开了,“他们问你什么时候去念大学。”
“哦。”
“我记得咱们说好不告诉别人的。”
两人沉默地站在那儿,父亲舀出咖啡渣,费伊抓着门把手。
“你没有什么可羞愧的,”她说,“我去上大学,而且得到了奖学金。我并没有——你怎么说的来着?炫耀?”
他停下摆弄过滤器的手,扭头望向她,露出他那种紧绷的笑容,双手插进裤袋。
“费伊。”他说。
“那只是——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是我做到了。不能算是夸耀。”
“你做到了。对。所有人都得到奖学金了吗?”
“不,当然没有。”
“所以你是特殊的,你被挑了出来。”
“我必须为此认真学习,得到好成绩。”
“你必须比其他人更优秀。”
“对,是的。”
“这就是骄傲,费伊。没有人比其他任何人优秀。没有人是特殊的。”
“这不是骄傲,而是……事实。我得到了最好的成绩,我考出了最高的分数。是我。这是客观事实。”
“还记得我说过的家宅精灵的故事吗?尼瑟?”
“记得。”
“还有偷吃尼瑟的晚餐的小女孩?”
“记得。”
“她被惩罚不是因为她偷了他的食物,费伊,而是因为她认为她有资格吃。”
“你觉得我没资格去念大学?”
他暗暗笑着,望向天花板,摇摇头:“知道吗,绝大多数父亲想得很简单。他们教女儿重视努力工作和挣薪水。赶走坏男孩,买一套百科全书。但你?你会抱怨一本书翻译得不好。”
“你想说什么?”
“大家已经认为你很了不起了。你不需要为了证明这个而去芝加哥。”
“我想去芝加哥不是为了这个。”
“相信我,费伊。离开家是个坏主意。你应该待在你属于的地方。”
“你就离开了。你离开挪威来到美国。”
“所以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觉得那是个错误?你希望你留在那儿?”
“你什么都不懂。”
“这是我努力得来的。”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费伊?你真以为只要你付出努力,世界就会善待你?以为世界欠你什么?不,这个世界根本不在乎你。”他转身继续煮咖啡,“无论你的成绩单上有多少个A,无论你去哪儿念大学,其实都无所谓。世界是残酷的。”
开车去药房的路上,费伊依然很生气。因为父亲的冷嘲热讽而生气,因为曾经总是让她得到赞扬的事情——当一个好学生——此刻却让她成为了靶子。她觉得被出卖了,多年前得到的承诺背叛了她。
于是,她觉得今晚会见到施温格夫人大概是天意使然。因为假如全镇还有一个人不会指责费伊自命不凡,那必然是施温格夫人了,她热衷于炫耀她的世界旅行,崇拜东海岸淑女圈子里流行的所有新东西。施温格夫人无疑会支持她。
费伊来到药房,走向柜台,哈罗德·施温格正拿着记事本清点阿司匹林药瓶。
“你好,施温格医生。”她说。
他仔细审视她,视线严厉而冰冷,这个瞬间漫长得奇怪。他身材高大,肩宽体阔,高耸而紧密的发型散发着军人般的精确感觉。
“我来取我的包裹。”费伊说。
“对,我想也是。”他走进里屋,待的时间长得不寻常。铜管乐队在扬声器里细声细气地演奏华尔兹。自动空气清洁器发出微弱的噗噗声,几秒钟后,过于浓郁的合成百合香味充满了药店。药店里没有其他人。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闪烁着嗡嗡作响。柜台上,理查德·尼克松竞选总统的宣传徽章愣愣地盯着她。
施温格先生回来了,拿着一个用订书钉钉住的深棕色纸袋。他把纸袋扔在柜台上靠近他的那一侧——动作不怎么轻柔——离费伊太远,费伊无法很舒服地拿到它。
“是给自己买的?”他说。
“是的,先生。”
“你愿意发誓吗,费伊?你不是替别人买的,对吗?”
“哦,不是,先生,是给我买的。”
“假如是替别人买的,你可以告诉我。请诚实一些。”
“我在胸口画十字发誓,施温格医生。是给我买的。”
施温格先生夸张地长出一口气,显然是为了表达恼怒,甚至失望。
“你是个好姑娘,费伊。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您说什么?”
“费伊,”他说,“我知道这是什么。我认为你应该再重新考虑一下。”
“重新考虑一下?”
“对。我会卖给你,因为这是我的职责。但告诉你这么做不对同样是我的职责,我的道德职责。”
“你可真好,但——”
“你这么做非常不对。”
她没有料到这次对话会这么激烈。“对不起。”她说,但不知道究竟为什么道歉。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女孩,”他说,“亨利知道吗?”
“当然,”她说,“我今晚要和他约会。”
“是吗?”
“和亨利,”她按照约定回答道,“我们今晚要出去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