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圈大_1968年夏末(第21/22页)

然而,就在抗议前一天的晚上,他才忽然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会造成什么后果。年轻人纷纷赶来芝加哥,他们将被警察痛揍,甚至因此而丧命,基本上已经无可避免了。这些念头到此刻还只是构思、幻想和宣传,还只是塑造公众看法的练习,到了明天将成为现实。这是一种孕育,想到这里他不禁颤抖。因此他在这里,孤独一人,做任何人都想不到大胆自信、无所畏惧的塞巴斯蒂安会做的事情:他眼泪汪汪地坐在床上。因为他了解明天会发生什么,了解他在其中扮演的怪异角色,知道事已至此早就无法改变,结局在令人痛苦的过去已经注定。

今晚,他的悔恨犹如一座灯塔。因此他在哭泣。他必须停止思考这些事。他模糊地记得今晚有个约会。他用凉水洗脸,穿上夹克衫。他看着镜子,说:打起精神来。

城市的另一头,一位警察也正在对他自己说这句话。他坐在巡逻车的后保险杠上,巡逻车停在平时那条暗巷里,艾丽丝坐在他身旁,她似乎想和他分手。打起精神来,他对自己说。

和芝加哥所有的人一样,布朗警员今晚也想尽情放纵。然而,他见到艾丽丝之后,她却没有上车,也没有提出任何古怪的要求,而是重重地坐在后备箱上,说:“我认为咱们得停一停了。”

“停一停什么?”他问。

“所有。全部。你和我。咱们这段地下情。”

“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想换点新东西试试。”艾丽丝说。

布朗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你想换个新的人试试吧。”他说。

“嗯,对,”艾丽丝说,“我遇到了一个人,我觉得。一个有意思的人。”

“你为了这个人和我分手。”

“严格来说,分手的前提是我们有关系需要中断,忠诚于彼此的某种关系,但显然我们并没有。”

“但——”

“但你说得对。”

布朗警员点点头。他盯着小巷的另一头,一条狗在钻一家小餐馆的垃圾堆。全城无数条流浪狗中的一条,有德国牧羊犬的血统,但被另外几种狗的基因弄成了矮矬子。它从翻倒的垃圾箱里掏出一个黑色垃圾袋,开始用牙齿咬。

“所以假如没有这个新人,你就不会和我分手了?”他问。

“两件事没关系,只是存在这个新人而已。”

“权当迁就我好了。想象一下,假如这个新人不存在,你就没理由结束我们的地下情了。”

“嗯。对。一个合理的假设。”

“我想告诉你,我认为这是个错误。”他说。

她用他最难以忍受的居高临下眼神望着他。这个眼神传达了她这个人多么有趣和时髦,而他却深陷无处可逃的小资式的中产泥潭。

“这个新人能给你什么我无法给你的东西?”他问。

“你不明白。”

“我可以改变。你要我做点什么不一样的?我没问题。我们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可以隔一周见一次,或者一个月一次。或者你要我更粗暴一些?我可以变得更粗暴。”

“我想要的已经不是这些了。”

“咱们可以,怎么说呢,保持自由的关系。非正式的关系。你可以既和这个新人好,也和我好,行不行?”

“行不通的。”

“但为什么呢?你没有告诉我任何好的理由。”

“我不想和你继续下去了。这个理由不够好吗?”

“不够。离好还差得很远呢。因为没有解释。你为什么不想继续下去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什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太对了,所以你不能这样惩罚我。”

“我没有想惩罚你。我只是想诚实地对待你。”

“但结果就是惩罚了我。太不公平了。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连奇怪的事情都照着做了。我百依百顺,所以你不能拍拍屁股转身就走,你必须给我一个好理由。”

“你就别哀号了好吗?”她说,从车上跳下来,走开了几步。她突然的动作引来了野狗的注意:它绷紧身体,评估她的意图,守护它的剩菜。她说:“就不能像个男人似的面对现实吗?咱们结束了。”

“我们在一起做的那些事情,那些奇怪的事情。它们构成了一个承诺。尽管你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但现在你要打破这个承诺。”

“回家去找你老婆吧。”

“我爱你。”

“去你妈的。”

“真的。我爱你。听我说,我爱你。”

“你不爱我。你只是害怕孤独和无聊。”

“我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求你别离开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说过了,我爱你。难道没有任何意义吗?”

“我求求你,别说了行不行?”

在艾丽丝看来,他处在某种爆发的边缘,不是痛哭就是暴力。你永远也猜不透男人的反应。小巷对面,流浪狗发觉她对它的食物并没有企图,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埋头吃扔掉的汉堡包、变凉发软的炸薯条、卷心菜沙拉和金枪鱼肉泥,吃得狼吞虎咽,搞不好会害得自己呕吐。

“听我说,”她说,“你想要一个好理由?我给你一个理由吧。我想换点新玩意儿试试了。我和你能开始也是因为这个。我想试试我从没试过的玩意儿。”

“这个新玩意儿,具体是什么?”

“姑娘。”

“妈的,别逗了。”

“我想试试姑娘。我明白自己非常想要这么做。”

“哎呀,我的天,”他说,“求你别说你忽然变成了一个女同,求你别说我一直在搞一个女同。”

“谢谢你给我的美好时光。祝你一生平安快乐。”

“不会是你隔壁的那个姑娘吧?叫什么来着?费伊,对不对?”

她盯着他,困惑不已,他放声大笑:“你别告诉我真是她。”

“你怎么知道费伊这个人的?”

“你和她过夜了,星期一,对不对?别跟我说你爱上她了。”

艾丽丝整个人似乎在这个瞬间变成了钢筋水泥。她柔弱的一面,她和他在一起时的放松感觉,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咬紧牙关,攥起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