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16/16页)
“大家都非常爱你。”
他仔细打量费伊,长时间地端详她的面容。
十五分钟之后,这一幕就永远消失了。他正在说一个故事,忽然停下来,愉快地望着费伊,说:“亲爱的,你是哪位来着?”
但那个时刻似乎松动了他内心的某些东西,似乎解开了某个重要的心结,因为他现在讲的都是玛尔特年轻时的故事,他们如何在光线朦胧的午夜天空下散步,费伊从来没听过这些故事,护士听得很不好意思,因为散步明显是交合后的事情。他似乎卸下了某种重负,内心变得轻松了许多。就连护士也这么说。
于是,费伊在护理院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每天早晨步行过来,陪父亲度过一整天。有时候他认识她,但大多数时候不认识。他讲述古老的鬼故事,讲述化学之星工厂的往事,讲述在挪威海捕鱼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他见到她的时候,她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实际上见到的是弗雷娅。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安慰他,拥抱他,对他说大家后来都很好,他问起农庄,她描述给他听,她描述的时候会夸大其词——不仅前院种着大麦,放眼望去的田野里全是小麦和向日葵。他微笑,他在想象那幅景象。她的讲述让他高兴,听她说“我原谅你,我们都原谅你”也让他高兴。
“但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好人。你已经尽力了。”
确实如此。他尽力了。他是个好人。他尽可能地扮演了父亲的角色。费伊以前只是没有看到这一点。有时候,我们完全沉迷于自己的故事之中,没能看清我们在其他人的故事中只是配角。
安慰父亲,陪伴他,一遍又一遍地宽恕他,这就是现在她能为父亲做的事情了。她无法拯救他的身体和意识,但她能够减轻他灵魂的负担。
他们交谈一阵,然后他就需要打个瞌睡了,有时候他会一句话说到半截忽然睡过去。他睡觉的时候,费伊坐在旁边读书,再次漫步于艾伦·金斯堡诗集的世界之中。有时候萨缪尔打电话给她,这时她会放下书,回答他的问题,他那些巨大而可怕的问题:她为什么离开艾奥瓦?为什么离开大学?离开丈夫?还有儿子?她尽量诚实和完整地回答问题,克制内心的恐惧。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不再隐瞒有关自己的重大事情,她袒露得险些惊恐发作。她从未像这样将自己交给其他人。过去,她总是一点一点地开放自我。这一块给萨缪尔,那一小块给父亲,几乎没什么剩下给亨利了。她从不把自己放在完整的一块之内,感觉风险太高。因为她持续多年的最大恐惧,就是假如一个人完全了解了她——真正的她,最本源、最深微的她——肯定不会找到值得爱她的理由。她的灵魂不足以滋养另一个灵魂。
但现在,她向萨缪尔和盘托出。她回答他的问题。她不隐瞒任何事实。尽管答案让惊恐在她的内心滋生——萨缪尔会认为她为人很差,会不再打电话给她——但她依然向他吐露真相。她以为他对她的兴趣肯定已经耗尽,她的答案证明了她是一个不值得他爱的人,但这时候发生的事情恰恰与她的想象相反。他似乎更加有兴趣了,电话打得更频繁了。有时候打电话只是为了聊天——不是询问她丑陋的过去,而是问她今天过得好不好,天气如何,最近有什么新闻。她不禁产生了希望,有朝一日他们会只是两个彼此坦诚相待的人,忘记他们扭曲的过往,忘记那些不可改变的错误。
她会保持耐心。她知道这种事无法强迫。她会默默等待,会照顾父亲,回答儿子无数的问题。萨缪尔想知道她的秘密,她就说出她的秘密。他想聊天气,她就聊天气。他想谈论新闻,她会谈论新闻。她切换电视频道,看世界上都在发生什么。今天的话题是失业、全球性的去杠杆化、经济萧条。人们惊恐万状,不确定感前所未有地高涨,危机隐然威胁。
但费伊的看法是,有时候危机并不必然是危机,也有可能是一个新起点。因为她从所有这些事情中得出一个结论:假如新起点确实能让一切重新开始,感觉就会像是一场危机。真正的改变刚开始时肯定会让你害怕。
假如你不害怕,那就不是真正的改变了。
所以银行和政府在多年肆意妄为后开始清理账本。舆论一致认为,每个人都欠了太多的债,我们即将忍受好几年的痛苦。但费伊心想:好的。事情大概就该是这样。这大概就是自然之道。我们就该这样找到回去的路。要是儿子问起,她就会这么回答。到了最后,所有的债务都必须清偿。
[1]原文为ownage,在电子游戏的语境中,意为“毫发无损地碾压对手”。
[2]英文中,troll既是神话故事中的“巨魔”,也有“恶意挑衅”的意思。
[3]英文网络用语,“滚地大笑”(rolling on the floor laughing)的首字母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