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列家族和弗莱明家族(第10/10页)
一隐士死于达格利什附近
据报道,布莱克先生,男,约四十五岁,教名未知,在托马斯·弗莱明先生的农场去世。此前,布莱克先生征得弗莱明先生同意,在农田一角盖了一间小屋,最近三年一直生活在那里。他种植了一些土豆,主要靠这些土豆以及鱼、小型猎物为生。据说这位先生来自欧洲某个国家,自称“布莱克”,对自己的过往经历缄口不提。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布莱克先生失去了一条腿,因此有人猜测他可能当过兵。有人曾听到他用外语自言自语。
大约三周前,弗莱明先生见这位隐士的小屋没有炊烟升起,过去查看后发现他已重病在身。这位先生患了舌癌。弗莱明先生希望把他抬到自己家以便照料,布莱克先生拒绝了,最后才勉强同意住进弗莱明先生家的谷仓里。在布莱克先生最后的日子里,天气和暖,年轻的弗莱明小姐们对他悉心照料。他在谷仓里去世,弗莱明先生遵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小屋旁边。从此,这位隐士的秘密将再也无从得知。
我忽然想看看那块石头,看看它是否还在那儿,虽然已经没有亲人在那里生活了。六月的一个周日,我开车来这边,正好绕过达格利什。公路已经变了样,我本以为那个农场不好找,但很快就找到了,出人意料地容易。它的位置已经不偏僻了。那些小路修直了;新建了一座结实的双车道混凝土桥;为开采砾石,希伯伦山被削去了一半;那些天然的牧草地也已经种上了玉米。
那个原木建的马车棚不见了,房子外面加了一层淡绿色的铝皮壁板,多了几扇大窗子。门前的水泥板——姑姑们坐在直背椅上看马路的地方——变成了露台,上面放着很多盆鼠尾草属植物和天竺葵、一张带遮篷的金属桌,还有几把塑料彩带做的普通折叠椅。
所有这些都让我心生疑虑,但我还是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孕妇,她请我来到厨房。这是一个格调明快的房间,油地毡的图案有点像红色和棕色的砖块,内嵌式的碗柜看上去很像是枫木做的。两个孩子在看电视,由于外面光线很亮,电视屏幕上的颜色显得淡了很多。年轻的丈夫正在用加法机认真地算着什么,好像一点都不受电视的干扰,就像孩子们不受日光的干扰一样。年轻的妻子跨过一条大狗,关掉水池上方的水龙头。
我本来以为他们可能没有耐心听我讲故事,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实际上他们很感兴趣,也很愿意帮忙。关于我要找的那块石头,他们并不是一无所知。那个年轻人说他父亲从我姑姑们手中买下了这个农场,但不包括马路对面那块地,那块地之前就卖掉了。他认为石头就在那边。他父亲曾说有个人埋在那儿的一块大石头下,有一次他们甚至散步走到那里,去看那块大石头。但他已经很多年没想起这件事了。他说现在很愿意陪我过去找找。
我本以为要走着去,没想到他会开车。下车后,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一块玉米地。玉米只有我膝盖这么高,所以石头应该一眼就能看到。我问他这块地的主人会不会介意,他说不会,那家伙从来不下地,他雇了人帮他干活。
“这家伙光在休伦县就种了一千英亩玉米。”
我说这年头农民就和商人一样,是不是?听我这么说,他好像很高兴,开始向我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农民也要承担风险,开销也大得惊人。我问他有没有那种驾驶室里带空调的拖拉机,他说有。他说要是干得好,回报——经济回报——会相当可观,但也要经历大多数人没经历过的考验和磨炼。明年春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和妻子会去度假。这将是他们第一次出去度假,他们打算去西班牙。孩子们不喜欢这个计划,他们希望家里修个游泳池,但他就是想去旅游。他现在有两个农场,正在考虑买第三个。我刚才敲门的时候,他正在算这笔账。他买不起那个农场,但是又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在玉米地里来来回回地找那块石头,地角上也找了,都没有。他说当然了,当时的地角不一定保留到了今天,很可能人们在种玉米的时候发现那块石头碍事,就把它拖走了。他提议到路边的石头堆里去看看。
我说算了,我也不确定是否能在一堆石头中认出那一块。
“我也是。”他说,好像很失望。不知道他想看到什么,或想感受到什么。
我同样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期待。
如果再年轻一些,我会编出一个故事,坚持认为布莱克先生爱上了我的某个姑姑,而且有个姑姑——不一定是他爱上的那个——也爱上了他。我会希望他向她们,向她们中的一个吐露心声,道出他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住在休伦县一个小屋里的原因。再后来我可能会相信,他想过要吐露心声或表达爱意,但终究没有开口。我会在他的沉默和死亡方式之间建立一种可怕的、貌似合理的联系。而现在,我不再相信人们的秘密是确定的、可以言说的,也不再相信人们的感情是有形的、容易识别的。我不再相信这些,只能说,父亲的姐姐们用碱液擦洗地板,用手堆燕麦秆、挤牛奶;她们肯定抱了床被子去谷仓,让那个隐士死得舒服一些,肯定用金属杯把水滴进他那饱受病痛折磨的嘴里——这就是她们的生活。而母亲的堂姐妹、表姐妹们过的则是另一种生活,她们喜欢打扮,互相拍照,经常外出游玩。不管她们有过什么样的生活,现在都已经是逝者长已矣。我身上还留有她们的影子,但那块大石头不见了,希伯伦山被削去了一半,至于埋葬在这里的那个曾经的生命,你也大可不必为之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