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就是内森·祖克曼』(第7/14页)
哦,是的,还有最后一个促使我给您写信的原因。您愿意一时兴起,陪同我去欧洲吗?譬如说在学校放假期间?我对瑞士挺熟的(我在最大的瑞士银行有个秘密户头),而且很乐意带您去体验瑞士一些不可思议的动人经历。我们可以去参访托马斯·曼的晚年故居。他的遗孀和儿子还住在那儿,是在苏黎世州一个名叫吉锡贝格的镇上。我们可以去参观著名的巧克力工厂,一流的瑞士金融机构,去参观雪山、湖泊和那个让夏洛克·福尔摩斯丧命的瀑布——我还用再多说吗?
不是很痴狂的茱莉亚
户头 776043
亲爱的茱莉亚:
我也不是很痴狂,于是不得不拒绝你的邀请。我确定你完全无害人之心,可是这是个奇怪的时代,或许在瑞士不是这样,但在美国的确如此。你听上去是如此友好而真挚,更别提顽皮和富有了,故而本人多么希望能对你比较友好。可是恐怕你得在没有我的陪伴下参观巧克力工厂了。
你的,
内森·祖克曼
银行信托公司 4863589
亲爱的内森:
对我的不辞而别我深感难过,可是当命运换马时,骑手焉能奈何。
这是封实实在在的信,来自一个他认识的人。信的署名是“C”。他从废纸篓里捡出信封。是几天前从哈瓦那寄来的。
亲爱的内森:
对我的不辞而别我深感难过,可是当命运换马时,骑手焉能奈何。于是我来到了我现在待的地方。玛丽以前一直希望我们能见面,我也一直觉得我认识你的那一刻——无论多么短暂——让我的一生变得丰满。
模糊的回忆,除了回忆一无所有。
C
“模糊的回忆,除了回忆一无所有”,这是叶芝的诗;“当命运换马”,这是拜伦的诗。另外,他毫不客气地想,这看上去像是写了可以寄给很多人的通函。就连那个亲昵无比的“C”也不像是真心实意的。“C”指的是西泽拉·奥谢,她拥有荧屏上最轻柔、最悦耳的嗓音,她那脉脉含情的气息如此忧郁而性感,以至于一个华纳兄弟的智者将票房奇迹归功于“她身上汇聚着的整个民族的悲情,和一对迷人的乳房”。两周前,西泽拉离开位于康涅马拉(6)的家来到纽约,她的经纪人在电话里邀请祖克曼与西泽拉共进晚餐。又一件因《卡诺夫斯基》而得的礼物。她指名道姓邀请了他。
“宴会上的人你也都认识,”安德烈说。
“而且你应该认识西泽拉,”玛丽告诉他。“早就该认识了。”
“为什么?”祖克曼问道。
“哦,内森,”玛丽说,“可别因为她是大众性感偶像就嗤之以鼻。您也是啊,或许您没有听说而已。”
“别被美女吓坏了,”安德森说,“或者是媒体。每个人都有发狠或害羞的时候,她没什么可怕的。她为人十分谦逊,温文尔雅,冰雪聪明。她在爱尔兰时,白天烹饪、园艺,晚上坐在炉旁读书。在纽约的时候,她喜欢去公园散步或者出去看场电影。”
“她遇人不淑,”玛丽说,“那些男人真该杀。好好听我说说你和女人之间的事,内森,因为你跟她一样婚恋不幸。我看着你错配三次了。你娶了该死的跳舞小妖精,你动动小指头就能弄死她;你又娶了神经质的交际花,她背叛了她的阶级;据我所知,你的最后一任简直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众圣人。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挑中那位院长嬷嬷的。在你心里也有些院长嬷嬷的特质吧,不是吗?或许这就是你要的效果。避着犹太佬,比清教徒长老还要不犹太。”
“我怎么一下子就被你看穿了。真是糊弄不了玛丽啊。”
“我觉得你也骗不了你自己。看在上帝的分上,别那么讨人厌地附庸风雅,对这些寻欢作乐的沦落人求全责备。书出版了之后情况怎样?你已经脱下了狗屁学究的外衣——现在尽情享受一个人真正的生活吧。这一回就找一个名副其实的女人吧。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从西泽拉·奥谢那里会得到什么吗?除了这世间最美的肉身之外你还能得到什么你知道吗?是尊严,内森。勇气。力量。诗意。天哪,你得到了爱尔兰的精华啊!”
“玛丽,我也读了电影杂志。听起来就好像她的祖父挖泥炭给抹大拉的马利亚(7)的茅屋取暖。相形之下,我不是要让她大失所望了。”
“内森,”安德烈说,“我向你保证,她像你一样不自信。”
“谁又不是呢,”祖克曼答道,“除了玛丽和穆罕穆德·阿里?”
“他是说,”玛丽说,“在她面前你完全可以做你自己。”
“我不知道我自己算是怎样的人。”
“你会临场发挥的,”安德烈向他保证。
她的礼服精美绝伦,装饰着焰火红的面纱、彩绘的木珠子和凤头鹦鹉的羽毛;她把秀发编成一条粗粗的黑辫子,垂在背后;她的双眸独具风韵。晚宴上,她吃着黑线鳕慕斯,把一小块掉在了地板上,这使得他敢于直视那双久负盛名的爱尔兰美眸,话也说得言之有物了。可是当他明白了可能是她故意把食物掉在地上,好让他有话可说时,他又不那么自在了。每当他把视线转向她时,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众多电影中的那张面孔。
躲开其他客人,躲开两人的名字卡片被强行放在一处那种莫须有的亲密,直到晚宴结束他们才有机会私下交谈。只持续了五分钟,但双方都激情似火。他们都读了艾尔曼撰写的乔伊斯传记,从声音里听得出,他们之前从未向其他人透露过他们对此书所怀有的深深喜爱;他们压低的耳语让人觉得做此事犹如犯罪。祖克曼透露说自己曾在耶鲁遇到过艾尔曼教授。他们实际上在纽约的一次文学颁奖典礼上遇到过,当时两人都得了奖,考虑到他已经如此努力想要给她留下好印象,他倒不愿太过张扬了。
讲遇见艾尔曼,这招还真管用。恐怕遇见乔伊斯本人都不会效果更好。祖克曼的鬓角被汗水沾湿了,西泽拉双手按着胸,情绪激动。就在那时他问是否可以随后送她回家。她喃喃地说,好的,说了两次,声音迷蒙,然后她掩着纱巾款款穿过房间——她不想表现得像忘了其他客人,可那些人其实早就被她抛在九霄云外了。她就是这么说的。
这女人不自信?事实可能刚好相反。
在街上,祖克曼向一辆还在下一个路口的出租车招了招手,一辆豪华小轿车在他们身旁停了下来。“坐这辆车送我回家?”西泽拉问。
在后座上,西泽拉蜷在他身边,她解释说无论白天黑夜,她都可以从爱尔兰打电话过来给玛丽,玛丽帮她打气,告诉她该恨谁,该骂谁。他告诉她,这项服务他在纽约也常享受。她告诉他谢维茨夫妇为她的三个孩子所做的一切;他告诉她,自己几乎死于急性阑尾炎之后如何在他们南安普敦的客房里慢慢痊愈。他知道这听起来就像是自己跟随拜伦为了希腊独立而斗争,身受重伤,并差点为这伤丢了性命,可是,和西泽拉·奥谢坐在豪车的天鹅绒后座上聊天,你说起话来就会跟坐在豪车的天鹅绒后座上的西泽拉·奥谢很像。得了阑尾炎,犹如一场激情洋溢而又充满诗意的戏剧。他听见自己说对南安普敦沙滩上“斜射的日光”分外敏感,那是他在康复期间早上散步时体会到的。他们不停地聊着那斜射的日光,直到他们突然聊到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说他书上的某一幕使得纽约时尚百货商场的黑色绸子内衣销量增加了百分之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