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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了摇头。

“嗯,你会发现他写的人物都有某种喜欢沉思的硬汉性格。他们是些正直、狭隘、郁郁寡欢,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的人物。”

“是指不会欢笑也不会落泪吗?”

“太对了。那就是我的理论。你看,这里有成千上万的瑞典人。他们来这里,我想,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气候条件和他们的家乡十分相似,所以他们渐渐地融入了这里。今晚在这里的瑞典人可能不足半打,不过——我们已经有过四个瑞典人的州长。我的话让你厌烦了吗?”

“我很感兴趣。”

“你那未来的嫂子就有一半的瑞典血统。我个人是喜欢她的,可我的理论是瑞典人在整体上对我们的影响是相当糟糕的。你知道吗,斯堪的纳维亚人是全世界自杀率最高的。”

“如果这里那么令人讨厌,你干吗还要住在这里呢?”

“噢,这对我没什么影响。我可说是个隐士,而且书本比人对我更有吸引力。”

“可是作家们都说南方才是悲剧性的。你知道——西班牙女郎,黑发,匕首,还有疯狂的音乐”。

他摇摇头。

“不对,北方民族才是悲剧的民族——他们从来不会沉溺在快乐至极的泪水中。”

莎利·卡罗尔想到了她的墓园。她想那大概也就是她说那个地方不会使她感觉阴郁的意思。

“意大利人可能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人——不过这个话题很无聊,”他收尾道。“总之,我要告诉你,你要嫁的人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

这句话给了莎利·卡罗尔自信的冲动。

“我知道。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个需要人家好好照顾的人,而且我感觉我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跳支舞好吗?你知道,”他接着说道,他们都站了起来,“在如今要找到一个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结婚的姑娘是不容易的。她们十之八九都把婚姻视为是走进了电影里的一片黄昏。”

她放声大笑,不由得更喜欢他了。

两小时后,在回家的路上,她在汽车后座里偎依在哈利身旁。

“噢,哈利,”她耳语道,“天真冷啊!”

“不过在车子里还是蛮暖和的,亲爱的。”

“可是外头多冷呀;噢,简直是狂风呼啸啊!”

她把脸深深埋在他的皮大衣里。当他冰冷的嘴唇吻上她的耳尖时,她不由地颤抖起来。

她来访的第一个礼拜转瞬就过去了。在一月里寒冷的一天黄昏,她跟在汽车后面玩了哈利答应她的滑雪橇。在乡村俱乐部的小山丘上,她裹着皮衣坐了一上午的雪橇;甚至还试了滑雪,还来了个漂亮的悬空腾飞,随后欢笑着落在了软绵绵的雪堆里。她喜爱所有的冬季运动,除了那天下午在苍黄的阳光下的一个明亮得刺眼的平原上穿雪鞋健行[6],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些都是小孩子的把戏——人家不过是在迎合她,别人脸上的笑容也不过是对她的笑容的回应罢了。

刚开始贝拉米一家使她困惑。这一家的男人们都值得信赖,她也喜欢他们;尤其是贝拉米先生,一头铁灰色的头发,精力旺盛,神态威严,当她得知他是出生在肯塔基[7]的,她就立刻喜欢上他了;这一点使他成了过去与现在的生活方式之间的契合点。可是对那些女人,她感觉到明显的敌意。迈拉,她未来的嫂嫂,似乎只会说些枯燥乏味的话。她的谈吐完全缺乏个性,以至于莎利·卡罗尔,这个来自于认为女人天生就应该拥有魅力和自信的地方的人,自然而然地就瞧不上她了。

“如果这些女人长相平平的话,”她想到,“她们就一无是处了。当你看着她们的时候,你会感觉她们越来越模糊。她们不过是徒有虚名的陪衬而已。男人们才是每个社交圈子的主角。”

最后还有贝拉米太太,莎利·卡罗尔很讨厌她。初来乍到时的那个鸡蛋的印象进一步得到确证——发出嘶哑破碎之声的一只鸡蛋,身材矮胖,举止笨拙,莎利·卡罗尔觉得一旦她跌倒,她就一定会变成一摊蛋糊糊。再者,贝拉米太太似乎就是这个小镇对外来人员有着天生的敌意的总代表。她把莎利·卡罗尔叫作“莎利”,而且任谁都无法使她相信这个双名不是一个乏味无聊的绰号。对莎利·卡罗尔来说,这样缩短她的名字无异于让她半裸示众。她喜欢“莎利·卡罗尔”这个名字;讨厌单单一个“莎利”。她还知道哈利的母亲不喜欢她的短发;而且在她来到的第一天里,贝拉米太太走进书房使劲地抽鼻子,从此她再也不敢在楼下吸烟了。

在她结识的所有男人中,她最喜欢罗杰·帕顿,他常常来这里做客。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大众的易卜生倾向,可有天他来时看见她蜷在沙发里埋头读着《彼尔·金特》[8],他笑着要她忘掉他说过的话——他说那都是他的信口胡诌。

之后,在她到访的第二周里的一天下午,她和哈利之间发生了一场极为严重的口角,这场口水战几乎断送了他们的前途。她认为这场口角是由他挑起的,尽管真正的起因是由于一个裤头松掉了的陌生人。

那天,他们在一个个高高的雪堆间走回家去,头上悬着一轮莎利·卡罗尔几乎无法辨认的太阳。他们在一个被羊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泰迪熊的小女孩身旁走过,莎利·卡罗尔禁不住涌起了一股慈母之情。

“看哪!哈利!”

“什么?”

“那个小女孩——你看见她的脸了吗?”

“看见了,怎么啦?”

“像小草莓一般红润。噢,她真可爱!”

“有啥稀奇呀,你自己的脸不也像她一样红吗!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很健康。从我们会走路开始就在外面学习受冻了。多好的天气呀!”

她看着他,不得不表示赞同。他的气色看上去非常健康;他哥哥也是。而且就在那天早上,她也注意到自己的脸上新添了一块红晕。

突然,他们的目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们盯着前面的街角看了一会儿。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弯着膝盖,眼睛紧张地望向天空,就好像他正准备朝着冰凉的天空飞去。接着他们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因为来到近处他们才发觉那只是在瞬间产生的一个荒唐的错觉,是由于那个男人特别宽松的裤子造成的。

“我们都被吓着了,”她笑哈哈地说。

“他肯定是个南方人,从那条裤子就能看出来,”哈利调侃地说。

“干吗要这么说呀,哈利!”

她惊讶的表情一定惹恼了他。

“那些该死的南方人!”

莎利·卡罗尔的眼睛里冒火了。

“别那么说他们。”

“对不起,亲爱的,”哈利说,带着恶意的道歉,“可你知道我是怎么看那些人的。他们是些——是些堕落的人——根本不像过去的南方人。他们和黑人在一起呆得太久了,所以自己也变得奇懒无比,只知道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