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花玻璃酒缸/(第4/7页)

“还是用这只,”她也不肯相让。“这只就够大的了。汤姆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汤姆·卢理是哈罗德的堂妹吉赛的丈夫,这人有个脾气:他不搞起什么事情来便罢,一搞总是弄得不欢而散。

哈罗德摇了摇头。

“别说傻话了。那一只装满了也不过三夸脱光景,咱们有九个人喝哪,另外也总还得让仆人喝点儿——咱们调的五味酒又不凶。这么大大的一缸,看着也助了三分兴哪,伊芙。再说调好了也不一定都要喝完的。”

“我说还是用小的一只。”

哈罗德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行,别不讲道理。”

“我哪点儿不讲道理?”妻子没好气地说。“我是不希望家里有人喝醉。”

“谁说你要人家喝醉啦?”

“那么就用小缸。”

“得了,伊芙——”

他抓起小缸就要端回去。妻子的双手早已从空而降,把酒缸按住了。你争我夺,三下两下,惹得丈夫恼了火,他嘴里叽咕了一声,一发狠,就把酒缸从妻子手里抢了下来,送回到餐具柜上。

伊芙琳对他瞅瞅,极力装出些藐视的神气,他却只是哈哈一笑。伊芙琳承认失败,走了出去,她发誓从此再也不管这五味酒了。

七点半,伊芙琳红光满面的下楼来了,高高盘起的秀发薄薄地搽了一层润发油,透出一派光艳。阿恩太太果然个子很小,她染了一头红发,穿一袭最时新的宽袖高腰长袍,暗暗有点紧张,可是跟伊芙琳见面一寒暄,就说得滔滔不绝了。伊芙琳一见这女人心里就很不喜欢,不过觉得她的丈夫还是相当不错的。这位先生一双蓝眼睛目光尖利,他天生有一种才能,对于可以攀龙附凤的对象极会讨好——只可惜他显而易见犯了个错误,踏上社会以后那么早就结了婚,所以如今已是无缘攀附了。

“能够认识派珀的夫人我真是高兴,”他也没有玩弄什么辞令。“看来我和你家先生今后要常常见面了。”

伊芙琳向他鞠躬致意,温文有礼地微微一笑,就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了:哈罗德那个文静随和的弟弟密尔顿,卢理夫妇(也就是汤姆和吉赛),自己那个没出嫁的妹妹艾玲,还有一位乔·安布勒——是个铁杆单身汉,也是艾玲常年的“护花使者”。

哈罗德招呼大家入了席。

“我们今天这个宴会是个五味酒会,”他兴高釆烈地对大家说——伊芙琳看出他早已尝过酒味了——“所以就请大家都喝五味酒,别的酒也不备了。调五味酒是我太太最拿手的杰作,阿恩太太,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让她把调法教给你。不过今天因为有些小小的”——他看见了妻子的眼色,顿了一下——“因为她有些小小的不适,所以这酒是由我调的。来,祝大家身体健康!”

酒一直不断地送上来。后来伊芙琳看到阿恩、密尔顿以及各位女客都在向斟酒的女仆摇头示意了,她心想自己主张不用大缸果然没错,酒缸里还有足足半缸酒呢。她拿定主意一会儿就去提醒哈罗德,可是等到女客一退席,阿恩太太却偏偏缠住了她不放,她只好很有礼貌地显出一副挺感兴趣的样子,跟阿恩太太谈起一些城市和时装店来。

“我们也不知搬过多少地方了,”阿恩太太絮絮叨叨说,那颗红头发的脑袋摆得好不起劲。“说真的,以前我们在哪个城市里也没有住过这么久——这一回我可真希望能在这儿一直住下去。我挺喜欢这个城市,你说呢?”

“这……情况是这样的,我一向就是住在本市的,所以,自然就——”

“对,是这话,”阿恩太太说着笑了起来。“以前克拉伦斯老是对我说,做他的妻子得经常有个准备,说不定哪天他一回到家里就会说:‘哎,咱们明天要搬芝加哥去住了,快收拾收拾吧。’所以我也就养成了那么一个习惯,不管到了哪儿,总是不敢好好住下去。”说着她又是老样子一声哈哈,伊芙琳心想这一声哈哈大概就是她在交际场上的应酬之道吧。

“我相信你家先生一定是挺能干的。”

“噢,那是,”阿恩太太唯恐她不信。“我那个克拉伦斯,就是有头脑。不但办法多,而且钻劲足。一旦看准了目标,那就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伊芙琳点点头。心里还惦记着:饭厅里那帮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喝酒?阿恩太太缠着她诉说生平,东拉西扯讲个没完,可是伊芙琳早已没在听了。好几支雪茄喷出的第一阵烟味,已经悠然飘进了这屋里。她暗暗地想:这座房子其实真不能算大,一碰到今晚这样的聚会,往往弄得书房里都烟雾腾腾,到第二天一定要把窗子开上几个钟头,才能散掉这股浓重的浊气。也许这一次合伙以后就可以……她不禁遐想联翩,满脑子都是新住宅了。……

阿恩太太的话音飘进了她的耳朵:

“我倒真希望能知道你这酒的配方,不知你是不是可以抄一份给我——”

就在这时饭厅里响起一片椅子声,男士们都迈着方步进这边屋里来了。伊芙琳一眼就看出她最担心的事终于成了事实。哈罗德面孔涨得通红,一句话没说完舌头就会打滑。汤姆·卢理走路都东倒西歪了,他来到艾玲身边,一屁股坐进长沙发里,险些儿撞在她的腿上。坐下以后,两眼茫然,冲着大家直眨巴。伊芙琳也忍不住对他眨了眨眼,可心里觉得实在没趣。乔·安布勒悠然自得,面带微笑,把雪茄抽得咕咕直响。只有阿恩和密尔顿似乎还看不出有什么酒意。

安布勒说了:“这个城市是挺不错的,阿恩,你住长了就会有这种体会了。”

“我已经有这种体会了,”阿恩愉快地说。

哈罗德劲头十足地把头一摆,说:“你只要有我作参谋,阿恩,我包你还会感到更满意。”

他于是就提起嗓子,把本城大大赞扬了一番,伊芙琳很不安,她担心大家是不是会感到讨厌——她自己就听得很讨厌。可是看来倒又不像。他们个个都听得很专心。伊芙琳抓住一个机会,赶紧打断了丈夫的话头。

她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阿恩先生,你府上一向是在哪儿呀?”说完却想起阿恩太太方才明明已经都告诉她了,不过那也没关系。要紧的是不能让哈罗德多说话。他一喝酒就糊涂。可是他刚刚给拉上岸来,立刻又扑通跳进了水里:

“我告诉你,阿恩。你第一步棋,应该先在这山上的住宅区搞一幢住宅。史蒂恩家的房子,或者里奇威家的房子,都可以买。要住上有气派的房子,好让人家说:‘看,那就是阿恩的公馆。’你知道,这就给人一个印象:家底子厚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