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时代 1 我所做的一切 15 我们又失去亲人;我学会了一个新词“内讧”(第6/9页)
我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伊莫金正守在我的床边,她在我额头上放了一条湿毛巾。
我的眼里有泪水,视野模糊,感觉房间里四处飘着彩色的斑点。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在头盖骨里左冲右突,胃里泛着酸水,皮肤特别痒:“我要死了吗?”
“你得了水痘,安妮。纳蒂打过疫苗,可是你和利奥没打,因为当年疫苗实行配给。”
(你是不是担心我怀孕了?你以为我瞒着你和温发生了性行为?我不会这样的。我可不像有些人。我是个非常可靠的讲述者,并为此而自豪。)
伊莫金又说:“也许你是去参加堂哥的婚礼时被传染的?当时你注意到有人生病吗?”
我摇了摇头。我觉得脸上很痒,伸手去挠,却发现伊莫金给我戴上了棉手套。
“我不能生病,我还得安排给奶奶守灵的事。奶奶过世了,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做。还有学校的功课,纳蒂和利奥需要我。还有……”我坐了起来。伊莫金把我按在床上,动作轻柔又无比坚决。
“嗯,你至少得等到下个星期才能做这些。”
“你为什么来了?”我问。
“因为纳蒂给我打了电话,”她把一根吸管塞进我嘴里,“喝水。”我听话地照做了。
“不,”我说,“我的意思是,上次我对你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你怎么还肯来?”
她耸了耸肩。
“我有的是时间,不过我确实丢了份稳定的收入。”她又耸了耸肩。“你当时心烦意乱,”伊莫金说,“多喝点,你需要补充水分。”
“对不起,”我说,“我真的很抱歉。我当时脑子里乱糟糟的。”
“你是个好姑娘,我接受你的道歉。”伊莫金说。
“我好累啊。”我说。
“那就睡觉吧,宝贝儿。”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她的手凉爽、干燥,让我觉得很舒服。也许奶奶临终时就是这个样子,也许她去世时没有遭受太多痛苦。
我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
“你知道纳蒂是个天才吗?”
“我这么想过。”伊莫金回答说。
我想挠痒痒但是忍住了。我说了与吉卜林先生谈话后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可怕的想法:“我想我得和男朋友分手了。”终于说出来了。
“为什么?他看起来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
“确实是,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孩。”我对伊莫金说,“但是很久之前,他父亲警告我,如果我同温约会,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了。现在奶奶去世了,我担心他父亲会干涉我们家的事。你知道,如果上了法庭,我们没法证明利奥是个合格的监护人。”我咳嗽起来,我的嗓子太干了。伊莫金把吸管放到我嘴里。
“要保证纳蒂、利奥和我的安全,在我十八岁之前,我们都得做到不引人注目。”
“嗯,”伊莫金又把吸管递过来,“喝水。”
我喝了一口:“如果我不和他儿子谈恋爱,他就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也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我明白了。”伊莫金说。她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显然觉得我喝的水已经够多了。
我又觉得身上奇痒无比,在床上蹭胳膊。伊莫金制止了我。“这个能让你感觉好一点。”她说着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管软膏,涂到我身上红肿的地方。“你并不能确定他父亲一定会采取什么措施,”她说,“大多数父母最大的心愿是孩子能幸福。”
我想起那天从自由管教所回家时见到的查尔斯·德拉克罗瓦。我知道至少有一位父亲为了自己能赢,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孩子的幸福。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父亲会怎么做,但我觉得和这个男孩在一起会有风险。尽管我,”我爱温吗?我真的爱他吗?是的,我想答案是肯定的,“我爱温,但我更爱纳蒂和利奥。我不能为了傻乎乎的校园恋情,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如果奶奶还活着……我不能冒这个险。”我知道我必须做的事了,这并不容易,但我必须做。我想摘手套,但伊莫金握住我的手不让摘。
“安妮,你要记住,学校里的爱情未必是蠢事。再说,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生病这几天你可以好好想想。”
“我真的很想奶奶。”我说。我知道大多数人觉得她只是个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可我还是很想她。我浑身发痒,身体虚弱,泪水流了出来。我想念和她一起渡过难关的日子,想念和她聊天的日子,我无法想象此后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我说:“我想她了。”
“先别说话了。我也很想她。”伊莫金说,“你愿意听我读点东西吗?这总能帮你祖母入睡,我正好带了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她把书拿起来,以便我能看到书名。
“这是那个孤儿的故事吗?”我问。我讨厌这种书。
“孩子,你躲不开孤儿的故事,所有故事都和孤儿有关。生活本身就是个孤儿的故事。我们都要变成孤儿,只是早晚的事。”
“我很早就变孤儿了。”
“是的,你成为孤儿的时候还小。可是你很坚强,上帝不会让我们承受能力之外的苦难。”
我并不觉得自己坚强。我太累了,只想把头蒙到被子里,再也不出来。“那读读你的书吧。”我对伊莫金说。
“第一章,”她开始读了,“那天不可能再出去散步了。实际上,早晨我们已经在掉光叶子的灌木林里走了一个钟头。但是午饭后(如果没有访客,里德夫人会早早吃午饭),冬日凛冽的寒风带来了阴沉沉的乌云,随后便是瓢泼大雨。要想再去室外活动是不可能了……”
接下来的五天里,除了忍着不用手到处挠,我几乎什么也没做。因为生病,我甚至没能给奶奶守灵,斯嘉丽和伊莫金陪着纳蒂替我去了。我和斯嘉丽说,留心照顾一下利奥。(斯嘉丽很幸运,没有被我传染。奇怪的是,学校里唯一被传染的是比利先生。)
没能给奶奶守灵倒没让我觉得特别糟糕。我理解守灵的意义——这是活着的人对逝者表示尊重的做法,可我一向不善于在公共场合表达自己的情绪。比如,在爸爸的葬礼上,我觉得大家都在观察我、评判我。你不但心里要难过,还要表现在脸上让人看到。我很抱歉让哥哥和妹妹去接受这种评头论足,好在水痘给了我一个不去的借口。我在这十六年里参加的葬礼已经够多了。
我帮利奥和纳蒂选好了去守灵的衣服:替利奥准备了一条爸爸的黑领带,给纳蒂准备了一条我的黑裙子。还不到中午,伊莫金和斯嘉丽就来了。他们走后,只剩下我和我的水痘。除了浑身发痒、影响外貌,水痘倒没让我觉得特别不舒服。没过多久,门铃响了,是温。从那天下午他在卫生间里帮我挽过头发后,我再没有见到他。我现在看起来仍然很丑,更让人恼火的是,他看起来英气逼人。他穿着一件橄榄绿的长外套,衣服看起来像是在北极服役的士兵穿的。他的头发湿漉漉的——他来之前一定刚洗过澡——外面很冷,几撮头发甚至结了冰。是的,这些冰碴很可爱。“我给你带了点儿东西。”他进门之后说。他从大口袋里掏出四个橘子,“你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