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时代 3 在爱与巧克力年代 巧克力的时代(第9/22页)
他又走回我身边:“不是,我并没有预见到这些。”他指一指周围。近几周下来,这里已经有个夜总会的样儿了。地板都抛光打蜡了,漆满云彩的天花板也装潢一新。银色天鹅绒窗帘掩映在窗户两边,从天花板垂到地上。墙壁都被刷成巧克力棕。沿着房间的一面墙,是一条新添的桃花心木长桌,此外还有一个演奏台。当天下午,红毯就会铺满地面。要说这屋里唯一缺什么,那就是只等掏钱的顾客进门了。“这场面真是相当宏大,”他说,“别待得太晚,晚上尽量好好睡一觉。”
尽管德拉克罗瓦先生叮嘱过,但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按照我那令人痛苦的习惯,我把有可能出错的事项一一列出来。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它对我来说简直是个解脱。这是琼斯打来的。
“很抱歉打扰你休息,巴兰钦女士。有人故意搞破坏,把可可原料上都泼了酸——至少在我们现在看来像是酸。”
我到店里的时候,琼斯直接把我带到了食品储藏室。这一整批可可都被某种化学液体泡了,看上去要么是漂白剂,要么是酸。麻袋都被烧出一个一个的洞,透出湿泥块儿似的深棕色可可。
“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琼斯说,“这里通风不好。”
我的眼睛已经开始泛泪,我得好好想想。这事情可不好解决,要在一个白天之内找到二百五十磅生可可,否则就赶不上晚上的开幕式。
我正打算出去的时候,在某个架子上发现了巴兰钦家族的特制黑色包装。这实在太明显了,我想。当然了,他们原意也并不是要遮遮掩掩。
我已经很久没有胖子的消息了,他现在是巴兰钦家族事业的掌权人。在六月的那场早午餐会上,他曾经恐吓过我,说执意开新夜总会会惹麻烦。我想这就是他所指的麻烦了。我知道自己要过后再找他算账,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补充可可储备源。我拿出手机,给墨西哥的可可供应商打电话。
“安雅,这个时间打电话也太夸张了。这么早,我的英语还在睡梦中呢。”西奥一接电话就这么说。
“西奥,我遇上麻烦了。”
“我很严肃地说,我愿意去替你杀人。我个子小,但是很强悍。”
“不用,你这荒唐的家伙。我用不着你去杀人。”我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我想知道纽约当地有什么地方能买到二百五十磅生可可。今晚就要用。”
西奥有几秒没有说话:“这真是个灾难。下一次进货要到星期三的时候了。在你们国家,哪儿都找不到这么大一笔可可,就算你找得到,也没办法确保质量。”他朝他妹妹嚷嚷,“卢娜,醒醒!我们需要雇一架飞机。”
“一架飞机?”我的西班牙语在离开马克斯家的这几个月内退化了,“等等,你说的是一架飞机吗?”
“是的,安雅,我去找你。我不能让你用次品可可做开张的原料。恰帕斯这里是早上五点,卢娜觉得我能在下午之前赶去纽约。你能找一辆卡车来接我吗?”
“当然。但是西奥,货运飞机是很贵的。我不能让你或者你们家承受这样的损失。”
“我有钱,我可是墨西哥富得流油的巧克力大亨。我帮你送货,你拿——”他停顿了一下,想了个数字,“第一周50%的利润来报答我就好。”
“50%有点多,西奥。再说,你不是应该早点跟我讨价还价吗?你已经让卢娜预约了飞机,不是吗?”
“你说得倒是,安雅。要不然15%,直到你把我雇飞机、烧油,还有可可的原料费付清?”
“西奥,现在你又开得太低了。我的生意有可能会垮,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相信你。我手把手教过你的,不是吗?再说,这样一来我还可以趁机好好逛逛纽约,如果你需要,我还能帮你。我也挺想见见你的。你的头发长出来了吗?”
我对他说要他到了以后亲自来看。“西奥,一路平安。”我用西班牙语对他说道。
“很好,安雅。你没有把西班牙语忘干净。”
我没有回家,因为我知道自己反正也睡不着了。我坐在办公室里爸爸留下的老板椅上,而他就是在这张椅子上被人杀死的。我陷入了沉思,万一飞机坠毁了怎么办?万一生意砸了,所有人都嘲笑我,怎么办?我想到了索菲娅·比特、大野友治、西蒙·格林,当然也想到了胖子。万一他们真找到嘲笑我的理由了怎么办?万一开夜总会的主意很蠢,就连相信自己能徒手开创新生意的想法也很蠢,怎么办?万一被吉卜林先生说对了怎么办?我懂做生意吗?万一可可运到了,饮料也调出来了,仍然没有顾客,怎么办?万一我得去开除雇员,怎么办?他们要怎么谋生呢?说到这个问题,我又要怎么谋生呢?我只有个高中文凭,没有进大学的希望,还有案底。万一我破产了怎么办?谁供纳蒂上大学?万一房子也被没收了怎么办?万一我才十八岁就把自己的一生毁了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走?我完全无依无靠,还顶着一头丑兮兮、傻乎乎的短发。
万一我放弃了挚爱的男孩,却一无所获,怎么办?
我不怎么跟别人谈论温,甚至和斯嘉丽也不说,尤其跟她更不能说。但我还是很想念他。我当然想念他。尤其在这种时刻,我感到失去他的痛苦是如此巨大。
我们已经彻底分手三个半月了,而我才逐渐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并不无辜,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我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知道他错在哪儿)。我们高中就相识了,所以能走到最后的概率真是微乎其微,就算我们一开始没有情路坎坷也一样。
是,我做了选择。选择开夜总会就意味着放弃温。因为认定自己可以创造更伟大的事业,我牺牲了和他的感情。但是,上帝啊,如果你觉得放弃温对我来说没什么损失,那可就错了。我知道自己很能惹人生气,我可能看起来禁欲而枯燥。比起大多数人来说,我的本性就是隐藏内心最神圣的情感。尽管我的情感都被克制着,但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存在。
我想念温的气息(松木和柑橘)、他的双手(柔软的手掌,修长的手指)、他的嘴巴(丝绒一般、干干净净的),甚至他的帽子。我想同他说话,同他探讨问题,同他调笑,同他亲吻。我想念被人爱的感觉,不是那种出于血亲的爱,而是因为他觉得我无法抗拒,觉得我独一无二,觉得为了我甘愿冒险。
因此,我更无法入睡。
可可下午两点左右到了,西奥也到了。
“你的头发太丑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