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雨》作品六号(第3/3页)

伊会回来的。他微笑着,眯着眼望着雨瀑。雨来土软,树林里的脚印都蓄满了水。如果靠近了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软土上深深的脚印的。大雨流潦把沙都带到土地上来了。刚刚没什么挣扎,几乎可以说是顺从的,所以衣裤都没扯破。而且反应很热烈,仗着雨势,叫得很大声,最后还紧紧抱着他。看伊的反应,说不定正值女人每个月最容易怀孕的那几天,真是块好土。阿土发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强烈抽搐,眼前一黑,以为真的要死在伊的肚皮上了。昏昏梦梦间,似乎可以看见自己发光的种子,像千军万马那样朝伊身体里头最深处那颗太阳奔去。自己洒下的种子会很快发芽的吧。很久没那么痛快了,一结束,他就喘着喘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其后梦到在树林里提着弓箭飞快地追着一大群有着黄金尾巴的野公鸡,一口气射下七八只,妻子在树下微笑,儿女拍手叫好。野鸡汤是最好喝了。还梦到三只萤火虫在户外的昙花下,但昙花早已不开。把他们三个都生回来吧,连同可怜的妻。他觉得如今自己还坐在梦的尾巴上,风吹来,四脚内裤内的卵孵微凉。

一只温暖的手抹去他额上、颈脖的汗水,也不知是否是梦。

女人离去时还没忘了给他盖上被呢。

醒来时,发现床脚塌了,大概是被白蚁蛀得脆弱了。但他竟记不得是哪时塌的,多半是他像头野牛一般冲撞时崩的吧。

这种天气跑来割胶?又不是生手,抬头一望就知道了。就算天还没亮,风的温度也不一样,比平常冷,怎么会不知道?阿丁也真会挑时机。

远远望去,阿根嫂的园里那一棵棵被割过的树,被雨一淋,胶汁就不再沿轨迹走,而是沿树皮上的雨迹渗开成一大片,白惨惨的,真的像在哭泣。看来伊真的割了有几十棵甚至上百棵,真是个勤快的傻查某③。有个现成的女儿好,比现成的儿子好多了。看来蛮乖的,以前看到他都会怯生生地叫“阿叔”的。

伊在房里喊他,原来是发现床靠着的里墙有多片木板不知何时被白蚁蛀空了,沙土倾泻而下。伊像个妻子那样责备他——怎么可以放任自己的家被白蚁吃成那样?再下去不是连人都要让蚂蚁吃掉?那一身汗红着脸喘着气骂人的样子,让阿土再也忍受不住,卵疼。雨又那么大。

伊会再来的

看来整间屋要清查一遍,所有被白蚁蛀掉的都要赶快换掉。厨房屋顶要赶快补一补,那些笨鸡笨猪要圈回来养肥了卖掉,猪灶要重新设计。

但也许,有时候可以到伊那儿睡。

厨房锅碗瓢盆里的水都满溢了,逐一倒掉,扫一扫地板上的积水。被雨水撑大的洞,捡些木片铁片塑胶片从里侧权且塞住。

之后他打伞去把那一身沙土的观音刷洗干净,擦干;大伯公的神位摆正,扫除蛛网和灰尘,妻的遗照也抹干净了,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在她面前的香炉里插了两炷香。那被堆在门口的酒瓶,瓶口向下,整齐地沿着外墙边排列。

真要感谢阿丁,阿土内心自言自语。只有阿丁会尽心尽力帮他想,一心想要让他重新站起来。为此,不惜发挥猎人的本领,埋伏多时,在阿根喝了酒摸完麻将到林边小便时,几刀就收拾了他,警方多半会认为是山老鼠干的吧。那之前,阿土只不过曾经酒后在阿丁面前说,羡慕那没路用爱讲大话的阿根竟然娶到这么好的女人。那时阿土的妻子已经死了三个月了,阿土仍像印度人那样,每天喝椰花酒喝到烂醉。那阵子常梦见自己死了腐烂在沼泽里,乌溜溜的土虱摆动着尾巴,从他屁眼钻进去,再从嘴巴钻出来。而妻子插了一头花,热热闹闹地带着儿女改嫁给了多毛的马来人。

阿土突站起来,伸长双手就着檐瀑搓洗。然后甩甩手,在裤子上擦一擦,右手即从裤裆掏出软垂的阴茎,一泡热腾腾浊黄的尿冒着烟穿过檐帘射向大雨中。

二◯一五年一月二十一日埔里

①闽南语,意即别再哭了。

②闽南语,指小孩。

③闽南语,指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