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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上刑罚的地窖(第10/12页)

麦休·德·威斯敏斯特说,“撒克逊的法律是很宽厚温柔的”,它不处死罪犯,接着他又补充说,“我们不过割掉他们的鼻子,挖出他们的眼睛,除去跟性别有关的部分罢了。”如此而已!

格温普兰在台阶上吓得目瞪口呆,浑身乱抖,他感到全身发冷。他在竭力回想他可能犯过什么罪。随着铁棒官的沉默而来的是这幅受刑的惨象。当然,这是一个事实,可是是一个悲惨的事实。他觉得擒住他的这个难解的法律之谜,在他眼里越来越昏暗了。

躺在地上的人影又发出一声咽气的声音。

格温普兰感觉到有人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推他的是铁棒官。

格温普兰明白他应该下去。

他照人家的吩咐做了。

他一级一级地顺着台阶往下走。台阶很窄,每一级有八九寸高。而且又没有栏杆。必须很小心才能下去。铁棒官跟随在格温普兰身后,中间隔开两级台阶,笔直地拿着他的铁棒。铁棒官后面是承法吏,两人中间也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格温普兰走下这几级台阶的时候,痛心地感觉到自己仿佛被绝望吞下去了。有如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每走下一级,光明就仿佛熄灭了一点似的。越往下走,他的面色越苍白,他终于走到台阶底下。

地上那个被人缚在四根柱子上的毛虫似的东西,继续发出临终前咽气的声音。

阴影里有一个声音说:

“到这儿来。”

格温普兰朝前走了一步。

“再过来一点,”声音说。

格温普兰又走了一步。

“到我跟前来,”州长又说。

承法吏在格温普兰耳边悄悄地(他的口气是那么严肃,所以他的话变成了庄严的宣告)说:

“您现在是在撒来州州长面前。”

格温普兰一直走到他看见躺在地窖中央的那个受刑的人旁边。铁棒官和承法吏留在原地,让格温普兰一个人朝前走。

格温普兰走到门廊底下,才看见他在远处看不清楚的这个可怜虫原来是个活人,他刚才害怕,现在真的感到恐怖了。

被人缚在地上的人赤身露体,只有一块我们可以叫做“受刑者的葡萄叶儿”的难看的遮羞布,罗马人称为succingulum[37],哥特人称为christipannus[38],我们古高卢土话的cripagne[39]就是从这个字转化来的。耶稣赤身露体地钉在十字架上,身上也只有这么一块破布。

格温普兰注视着的这个可怕的受刑者,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秃头,下巴上长着根根倒竖的白胡子。他闭着眼睛,张着嘴。所有的牙齿都能够看见。瘦骨嶙峋的脸跟一个骷髅差不了多少。胳膊和腿固定在四根石柱上的链条上,好像一个乘号。胸口和肚子上有一块铁板,上面堆着五六块大石头。嗓子里的声音一会儿像喘气,一会儿像吼叫。州长没有放下他那束玫瑰花,他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举起桌子上的自己的权杖说:

“忠于女王陛下。”

他把权杖放在桌子上。

接着,州长没有任何手势,跟受刑人一样一动也不动,提高了他那丧钟似的缓慢的声音。

他说:

“拴在链条上的人,请您最后一次听听正义的声音。您被人从地牢里提到这个监狱里来。当然,已经通过合法的程序formaliis verbis pressus审问过您,但是您受到一个顽固不化的邪恶魔鬼的影响,不注意曾经向您宣读过的,现在还要向您宣读的文件和通告,您一直闷声不响,拒绝回答您的法官。这是一种可恶的放肆行为,除了法院的口供记录上列举的那些应该受到惩罚的事实以外,单单这种行为就构成拒抗法院的罪名。”

戴帽子的法学家站在州长右边,他打断了州长的话,用一种冷淡之中带着浓重的悲哀意味的声调说道:

“Overhernessa。阿尔弗来德及高德兰法案第六章。”

州长又说:

“除了骚扰母鹿生小鹿的树林的窃贼以外,人人尊敬法律。”

好像两口大钟在互相对答一样,法学家说道:

“Qui faciunt vastum in foresta ubi damæ solent founinare[40]。”

“拒绝回答司法官的人,”州长说,“有已经染上了所有恶习的嫌疑。法律上认为他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法学家插进来说:

“Prodigus,devorator,profusus,salax,ruffianus,ebriosus,luxuriosus,simulator,consumptor patrimonii,elluo,ambro,et gluto[41]。”

“所有的恶习能够产生所有的罪恶,”州长说。“什么都不肯承认的人也就等于说他什么都干。在法官提出来的问题前面一声不响的人,是个撒谎者和弑亲者。”

“Mendax et parricida[42],”法学家说。

州长说:

“囚徒,用沉默来表示缺席是不能允许的。假缺席使法律留下一道创伤。这跟刺伤一位仙女的狄奥麦德[43]一律同罪。在正义面前一声不响是造反的表现。背叛法院,就是背叛陛下。没有比这更可恨,更狂妄的了。在问口供的时候摆脱自己的罪责,是盗窃真理的行为。这一点,法律早有准备。遇到这样的情况,英国人一直有享受监狱、绞刑架和铁链的权利。”

“见一〇八八年的Anglica charta[44],”法学家说。

法学家接着用他那种机械的庄严口气,补充了一句:

“Ferrum,et fossam,et furcas,cum aliis libertatibus[45]。”

州长接着说:

“囚徒,既然您不愿意打破沉默(虽然您神志清楚,并且完全知道法院对您的要求),既然您穷凶极恶地进行拒抗,您就只有被押到地牢里来,这也是您罪有应得,您所服膺的就是刑法上所谓的‘严厉无情之刑’。您所受到的考验是——法律要求我正式通知您——您被带到这个地牢里来,脱掉了衣服,赤着身子,仰面躺在地上,四肢伸直,缚在法律的四根柱子上,肚子上放一块铁板,然后在您身上放一堆石头,您能够撑得住多少就放多少。法律说:‘尚可增加’。”

“Plusque[46],”法学家证实州长的话。

州长继续说:

“在这种情况下,在延长这个考验之前,我,撒来州州长,曾经再三劝告您开口回答,虽然您处在拷问、铁链、脚镣、手铐和桎梏的威力之下,却仍旧穷凶极恶,固执地保持沉默。”

“Attachiamenta legalia[47],”法学家说。

“由于您的拒绝和顽固不化,”州长说,“同时也因为法律必须和犯人一样顽强才算公平的缘故,于是根据法律和条文的命令,继续进行考验。第一天不给您吃的和喝的东西。”

“Hoc est super jejunare[48],”法学家说。

静默了一会儿。那堆石头下面传来了犯人带丝丝声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