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7页)
他从不把她与马厩或户外联想在一起。在他心里,她始终在那间屋子里,在那里,他曾在夜里如痴如醉地注视着她。这些时刻留给他的全部是感官的回忆。脚下踩着厚感地毯,柔滑的丝绸床罩,幽微的香水味,还有女人柔软、丰满和温存的玉体,以及寂静的黑夜——他蹲在床边靠近她身体时,心里感受到异样的甜蜜,他全身肌肉绷紧,体内满满的能量。明了世间这奇妙感受之后,他从此一发不可收;在他身上激发的黑暗中沉迷不醒的欲望,注定要去满足,这是确定无疑的。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停。营房里早就熄灯了。二等兵威廉斯还没有脱衣服,雨一停,他就穿上球鞋出去了。和往常一样,他沿着驻地周围的树林边缘往上尉的住处走去。然而,今夜无月,士兵却比平时走得急。途中还迷了路,终于走到上尉家时,又发生了一场意外。黑暗中,他跌倒了,起初他感觉貌似跌进了一个深坑。为搞清自己的处境,他擦着了几根火柴,才看清是一个新挖的洞。房子一片漆黑,士兵满身擦伤和泥水,上气不接下气,他在外等了片刻,然后走进屋里。之前他共来过六次,这是第七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彭德顿上尉此时正站在卧室的后窗前。他已经服过三粒速可眠了,还是难以入睡。他喝了白兰地,略有醉意,有点昏昏沉沉——仅此而已。上尉是个对奢华十分在意、对穿着很挑剔的人,此时却只穿着粗糙的睡衣,一件黑色粗羊毛的宽大长衣,像是给刚刚丧偶的监狱女看守买的衣服,睡裤的面料是本色的,如帆布一般僵硬。他赤着脚,尽管地板现已很凉了。
上尉正在聆听风吹过松林的飒飒响声,突然,外面夜空中微小的火焰映入眼帘。火光瞬间被风吹灭,但就在那一刹那,上尉看见一张脸。那张脸被火光照亮,又隐没在黑暗中,这让上尉倒吸了一口气。他注视着,隐约认出穿过草坪的这个身影。上尉攥紧前胸的衣服,一只手按在胸口上。他闭上眼睛,等待着。
一开始,他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接着,他感觉到而不是听到了蹑手蹑脚上楼梯的脚步声。上尉的房门半开半掩,透过门缝他看见一个黑影。他轻声说了句什么,但发出的咝咝声太小,听起来好似外面的风声。
彭德顿上尉等待着。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备受痛苦紧张的煎熬。随后,他走出房间进到厅里,看见映在妻子房间浅灰色窗户上的影子,那正是他追寻的人。紧接着,上尉如梦方醒,这一瞬间他全都知道了。其实,在期待巨大而不明的冲击出现的那一刻,人的大脑会本能地通过暂时放弃惊讶能力的方式给自己一个心理准备。在那脆弱的一刻,各种各样半猜测的可能性自己显现出来,而当不幸显出轮廓时,人已经神奇地预先感知到了。上尉从他床头柜抽屉里拿出手枪,穿过大厅,打开了他妻子房间的灯。与此同时,一些潜藏着的记忆片段——窗户上的影子、夜晚的动静——都浮现在他脑海里。他告诉自己他什么都明白了。然而,他究竟明白了什么,却又无法表达清楚。他只是肯定,事情到此结束了。
蹲着的士兵没来得及起身。突然扭亮的灯光使他傻眼,他并未惊惶失色,表情是一种仿佛被无故打扰而露出的茫然和厌烦。上尉是一名优秀的神枪手,他开了两枪,在士兵胸部中央只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枪眼。
枪声惊醒了莉奥诺拉,她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仍然睡意未消,她瞪眼四下望着,像是在看一个剧情,一场触目惊心但不必真信的悲剧。兰登少校紧接着来敲后门,穿着拖鞋和睡袍匆忙跑上楼。上尉靠在墙上,全身瘫软。身着那古怪、粗糙的上衣,他活像个失魂落魄的僧人。纵使心脏已停止了跳动,士兵的身体看上去依然保持着肉体的温暖和舒适感。他脸上的表情仍是一成不变的严肃,那双晒黑的双手摊在地毯上,手掌朝上,宛如在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