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59页)

贝比·威尔逊在前廊上胡闹——贝比还不到四岁。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会儿她应该回家睡觉,就像巴布尔一样。她一级一级走下台阶,把那杯水果宾治高高举过头顶。她根本没有理由来这儿。布兰农先生是她姨父,在他店里,她随时可以得到糖果和饮料。她刚走上人行道,米克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马上回家去,贝比·威尔逊。现在就走。”米克环顾四周,想看看自己还能做点儿什么,让事情恢复应有的样子。她走向了萨克·韦尔斯。他远远地站在黑乎乎的人行道上,拿着纸杯,神情恍惚地看着每一个人。萨克七岁大,穿着短裤,光着膀子,赤着双脚。他没有制造任何麻烦,但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气得发疯。

她抓住萨克的肩膀,开始摇晃他。起初,他咬紧牙关,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牙齿便哆嗦着发出格格声。“回家去,萨克·韦尔斯。别在这儿瞎逛了,这里没有邀请你。”当她放他走的时候,萨克掖好衣服的下摆,慢吞吞地走到了大街上。但他没有径直回家。走到街角之后,她看到他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注视着派对,他以为米克看不见他。

片刻间,她感觉好多了,总算把萨克这小子打发掉了。但紧接着,她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她开始叫他回来。把一切搞得一团糟的是大孩子们。他们是真正的捣蛋鬼,干起坏事来最大胆。他们喝光了饮料,把一场真正的派对弄成了一场骚乱。他们乒乒乓乓地从大门跑进跑出,呼喊咆哮,横冲直撞。她走向了皮特·韦尔斯,因为他是所有人当中最坏的。他戴着橄榄球头盔,跟别人顶撞。皮特十四岁出头,却还在上七年级。她走到他跟前,但他块头太大,不可能像对付萨克那样摇晃他。当她叫他回家时,他晃了晃身子,朝她冲了过来。

“我在六个不同的州待过。佛罗里达、阿拉巴马——”

“用银光布做成的,配有饰带——”

派对被弄得一团糟。所有人同时在说话。来自职业学校的受到邀请的人与附近的那帮小孩混作一团。男孩们和女孩们依旧三五成群地分开站着,尽管——没有一个人跳舞。屋里,柠檬汁就要喝完了。宾治盆的底部只剩一点儿汁水,上面漂浮着几片柠檬皮。爸爸一直对孩子们太好。不管谁把杯子递给他,他都给倒上一杯宾治。她走进餐厅时,波西娅正在给大家分三明治。五分钟不到,三明治就分光了。她只得到了一块——一块被粉红色果冻泡湿的面包片。

波西娅待在餐厅里注视着派对。“这儿真开心,我都不想走了,”她说,“我已经捎话给海博尔和威利,让他们自己去过周末之夜。每个人都那么兴奋,我要等着看这场派对的结尾。”

兴奋——就是这个词。米克能够在屋子里、门廊上和人行道上感受到这一切。她也感到兴奋。当她从衣帽架的镜子前走过时,她看到了自己脸颊上的红色胭脂和头上的水钻头饰,还有漂亮的裙子和脸蛋,但她并不只是为了这些而兴奋。或许是为了那些装饰,以及职业学校里的所有这些孩子们挤在一起。

“瞧她在跑!”

“哎哟!别闹了——”

“别没大没小的!”

一群女孩子在大街上奔跑,拽起裙子,长发飘飘。几个男孩子砍下一棵麟凤兰的叶片,做成锋利的长矛,拿着它们追赶女孩子。职业学校的新生全都为一场真正的舞会打扮得整整齐齐,但他们的行为举止还是像孩子。一半是玩闹,一半根本不是玩闹。一个男孩子拿着叶片长矛逼近她,她也奔跑起来。

举办派对的念头如今彻底了结了。这只是一次正常的玩闹。但那是她经历过的最疯狂的夜晚。这个结果是那帮小孩子造成的。他们就像传染病一样,他们来到这场派对,让其他所有人都忘掉了中学,忘了自己差不多长大成人。这就像是下午洗澡之前,你跑到后院里滚一身泥巴,仅仅为了进入浴缸之前感觉到痛快淋漓。每个人在星期六晚上都是在外面疯玩的野孩子——她觉得自己是其中最野的一个。

她大喊大叫,推推搡搡,总是第一个尝试任何新奇的绝技。她制造出的动静太大,跑动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注意不到其他人在干什么。她的呼吸跟不上趟,让她没法完成她想要做的所有疯狂事情。

“注意街边的沟!沟!沟!”

她首先冲向了它。他们在街道下面铺设新的管道,挖了一条深沟。沟边周围的火盆在黑暗中通红明亮。她迫不及待地要爬下去。她一直跑到摇晃的火焰边,然后跳了下去。

要是穿着网球鞋,她肯定会像猫一样落地——可是,她的高跟鞋让她滑倒了,肚子撞上了一根管子。呼吸停止了。她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

这场派对——很长时间里,她记得自己如何想象它,如何想象职业学校里的新朋友,以及她每天都想加入的小圈子。这会儿站在走廊里,她会有不同感觉,她认识到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像其他任何小孩一样。关于这场被搞得一团糟的派对,这就不错了。不过,一切都已结束。这就是结局。

米克从沟里爬了出来。几个小孩围着那些小火盆在玩。火焰发出红光,投射出长长的、迅速变化的影子。一个男孩子回了家,戴着提前为万圣节而购买的面具。关于这场派对,除了她之外,什么都没改变。

她慢吞吞地走路回家。当她从孩子们身边经过时,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们。门厅里的装饰被扯掉了,因为大家都出去了,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在浴室里,她脱下了蓝色的晚礼服。褶边被撕破了,她把衣服折了起来,这样就看不见破的地方。水钻头饰不知在哪儿弄丢了。她的旧短裤和衬衫摊在地板上原先丢下它们的地方。她把它们穿上了。她个子太大,这次派对之后,再也不能穿那条短裤了。今夜之后,再也不能了。不能了。

米克站在门外的前廊上。卸妆之后,她的脸很白。她双手窝在嘴前,做了一次深呼吸。“每个人都回家了!门关上了!派对结束了!”

在这个寂静而神秘的夜晚,她再次形单影只。时间不算太晚——沿街房子的窗户里透出方方正正的昏黄光亮。她慢吞吞地走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头歪向一侧。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