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9/59页)

回酒店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不让他带来的水果被压坏了。他拎着大包小包上楼去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又晃晃悠悠走到楼下的大堂。在一棵盆栽棕榈树的后面,有一台老虎机,他塞进一个五分硬币,可是,当他试图拉起操纵杆时,却发现机器卡住了。在这件事情上他小题大做。他把那个服务员逼入了困境,满腔怒火地演示刚才发生的事。他的脸死一般苍白,他完全失控了,眼泪顺着鼻梁滚落下来。他捶胸顿足,甚至用他那狭长优雅的皮鞋跺了一脚长毛绒地毯。当他的硬币被退还时,他还不满意,坚持要马上退房。他收拾自己的行李,不得不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行李箱关上。因为除了他带来的东西之外,它还拿走三条毛巾,两块肥皂,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一卷卫生纸,以及一本《圣经》。他付完账,走到火车站,把行李存在寄存处。火车要到晚上九点才开,他有一个下午的空闲时间。

这个镇子比他生活的那个小镇更小。两条交叉的商业街组成了一个十字架的形状。商店的样子土里土气,橱窗里有一半是马具和饲料袋。辛格无精打采地走在人行道上。他的喉咙感到肿胀,他想吞咽,却吞不了。为了缓解这种窒息感,他去一家杂货店买了一杯饮料。他去理发店闲逛了一圈,在廉价商店买了几件零碎玩意儿。他没有正眼看任何人,脑袋向一侧耷拉着,像一头病歪歪的动物。

下午眼看着快要过去,辛格遇上了一件怪事。他正在马路牙子上慢吞吞地溜达。乌云密布,空气潮湿。辛格没有抬头,但是,在经过镇上的台球室时,他斜着眼睛瞥见的一幕场景让他心烦意乱。他已经过了台球室,然后在马路当中停住脚步。他无精打采地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台球室敞开的门前。里面有三个哑巴,正在用手语交谈着。三个人都没有穿外套,戴着圆顶硬礼帽,系着鲜艳的领带,每个人左手端着一杯啤酒。他们的长相有点儿像亲兄弟。

辛格走了进去。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他笨拙地做了一个打招呼的手势。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叫了一杯冷饮。他们围了过来,向他提问时,他们的手指就像连珠炮似的。

他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名字,以及他所生活的那个小镇的名字。这之后,他就再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讲了。他问他们认不认识斯皮罗斯·安东尼帕罗斯。他们不认识他。辛格站在那儿,双手松松垮垮地悬着。他的头依然倒向一侧,目光是斜的。他无精打采,浑身发冷,那三个戴圆顶硬礼帽的哑巴都奇怪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们不再理会他,自己聊起天来。他们付完了啤酒账,准备离开,甚至都没有暗示他跟他们一起走。

尽管辛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半天,但他还是险些误了火车。他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之前的几个小时是如何打发的。他赶到火车站时,离火车出发只剩两分钟,这段时间刚好够他把行李拖上车,找到座位。他选的这个车厢几乎是空的。安顿好之后,他打开了那筐草莓,十分仔细地挑拣起来。草莓个头巨大,像胡桃一般,已经熟透了。颜色鲜艳的水果顶部的绿叶就像一束束小花。辛格把一颗草莓放进了嘴里,尽管果汁有一种浓烈而多汁的甜味,但已经隐约有一丝丝腐烂的味道。他不停地吃着,直到味觉麻木,这才把筐重新包好,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午夜时分,他拉上了窗帘,躺倒在座位上。他蜷缩成一团,用外套劈头盖脸把自己蒙了起来。他就是以这个姿势,恍恍惚惚、半梦半醒地躺了大约十二个小时。火车到站时,列车员不得不把他摇醒。

辛格把行李留在了车站大厅的中间。然后,他走到了自己打工的那家店铺。他无精打采地扭过头,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当他再次从店里出来时,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一时间,他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着。但是,直射的太阳光和潮湿的闷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回到自己房间,两眼浮肿,头疼得厉害。休息片刻,他喝了一杯冰咖啡,抽了一支烟。然后,他洗净了烟灰缸和杯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朝胸口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