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你会亲身感受到的(第5/12页)
“你好大胆子!”
我透过厨房窗子向外看。厚厚的乌云冲到我们头上,紧接着下起雨来——武科·泽塞维奇果真说话算话。很快风吹散了云,雨停了。树叶窸窸窣窣,没日没夜地掉落下来。太阳又回来了。
秋天时分,哪怕只要一个晴天,也会让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这就是圣马丁的夏天。也只有这一天,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破天荒地有了几分海滨浴场的模样。
“要是咱们这里也有亚得里亚海,而不是什么特列别维奇山和米丽雅茨卡河,在这儿生活也挺不错的。”母亲第N次开始了她的老生常谈。
即便她喜欢太阳和历史——不可思议但又千真万确。即便十月的萨拉热窝从不下雨,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还是会在家中拉响战斗警报。目标:给墙壁增加点儿新气象。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所有的墙白得发光!”
每年刷石灰浆的时候,布拉措都抱怨个不停。他不能放弃在厨房里小憩的嗜好。在七零八落的工具和物件儿中间,他平日里睡的长沙发就像一个小岛,从一头到另一头盖着一张大大的塑料布。他要小睡一会儿,为出门做准备,当然了,出门是为了特利-特利!
布拉措在看决赛的过程中睡着并不是新鲜事了。这次,是贝尔格莱德游击队与斯普利特海杜克角逐铁托元帅杯。
“不是任何事情都是非黑即白的,阿兹拉——啊——啊——”他睡眼惺忪打着哈欠。
阿兹拉和内多还在忙活。房间的另一头已经粉刷好了,他们把布拉措连带沙发一起推了过去,想趁着一家之主睡觉的时候赶紧完工。布拉措要外出,阿兹拉甚至帮他把箱子都收拾好了。她只希望他尽早出门,这样就能在午夜之前结束粉刷工作。
当布拉措醒来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我母亲也是。她倚着门框,点起一支烟,神色骄傲,像一只表演完马戏等待掌声的雌虎。她等待着丈夫的称赞,她笃定他会这样做。房间焕然一新!我父亲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盛着冷牛奶的三足小锅,灌了一大口。然后,他说:
“有什么用啊?瞎折腾!”
布拉措·卡莱姆走下楼梯,启动他的大众1300C,沿阿夫多-亚布奇卡路扬长而去,留下他的妻子阿兹拉·卡莱姆呆呆站在原地。她一只手抓着沙发,很像片头字幕滚动时定格的电影画面。她整个人跌倒在内多的怀中,满脸痛苦。
“内多……把沙发挪近点儿……”
她双手捧着肚子,坐到一把椅子上。
“我去叫布拉措?”我说着便往门口冲去。
“别,别。没事儿……”
阿兹拉到卧室躺着去了。内多和我,我们两个在过道里守着,时不时朝她房间里看一眼。晚上九点钟,她从门口探出头来。
“给利帕医生打电话……”她说,“我包里有他的电话号码。”
我按她的要求去做。很快,我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医生的声音。
“我?我很好。是阿兹拉肚子疼得不行。”
“是肚子上边!”阿兹拉大喊,“我没有办法……站起来!”
“医生问你摸的时候会疼吗?”
“都要疼哭了!不碰都疼。”
“你有没有吐?”
“吐了三天了!”
“可怜的妈妈,医生说你得了膀胱炎!他马上给医院急诊打电话!”
“但愿不会很严重!”
出租车停在我们楼门口,是一辆福特金牛座。司机帮我们把阿兹拉安放在后排的横座上。车子起步时,阿兹拉痛得大叫一声,司机抽噎起来,像个小姑娘似的哭泣着。
“邻居啊,你可千万不能死!我求你了……”
“你瞎扯什么呢,嗯?”内多插了一句。
“我瞎扯?昨天,我有一个顾客就死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我脱下鞋子,想往他脑袋上狠狠砸一下,可阿兹拉伸手拦住了我的动作。她自己也下定决心绝对不能死。她又哭又笑。
“别操心了,好邻居!我还没想‘驾鹤西游’呢。你呀,操心好自己吧!”
“‘别操心’?你这是什么话!你知道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吗?”
“别说蠢话了!”我大吼道,“别说了!”
“别说了……你说谁啊,我吗?”司机呜咽着。
“行了!”内多发话了,“你赶紧停车!”
“让我停车……为什么啊?她都要不行啦!”
“我叫你停车!”
司机回头看看我们。他被内多的大嗓门吓坏了,猛地在哈德尼克电影院门口的人行道上停了下来。
“下车!”
“悠着点儿,内多,”阿兹拉呻吟着,“求求你了……”
“什么?悠着点儿?!”
内多踹了他好几脚,随后又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他一跟头栽倒在柏油路上。那个家伙怕自己再遭一顿痛打,当场脱下脚上的白袜子,挥动着表示投降。
“行啦!看在老天的分上……”他苦苦哀求,拳脚又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
“喂!表哥!”我大喊,“咱们先把阿兹拉送医院吧,回头你再解决他!”
他们俩根本听不见。直到司机从汽车后备厢里拿出起重器,让它在地上打转儿,使内多没办法靠近,这场殴斗才告一段落。阿兹拉挪蹭到车门边,从背后紧紧抱住我。
“把我背起来……”
我听了她的话。当我把她像书包一样背在背上时,她痛苦地号叫起来,毕竟后背是我浑身上下最坚硬的部位了。
不远处的服务站,一个警察静静地观看着大街上的这场格斗。他只顾喝着咖啡,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旁边的加油工沉不住气了,告诉他街上有人正在打架,可他还是像一尊大理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你可别让我喝呛了……等他们都打累了,我把他们都抓起来!”
在我的背上,阿兹拉的呻吟声渐渐微弱。
我的后背足够强壮,能够承担自己母亲的重量,这真不错,我沿着医学院的路边走边想。这下再也不会有人说我太小了!
到了科索沃医院的接待处,我就不着急了。阿兹拉被人放到担架上,她也安心了许多。一个护士带她去看外科。阿兹拉打了一针之后睡着了,长得很像法国演员费尔南多的利帕医生特意来安慰我:
“好了。现在,你乖乖回家吧。不用担心,但千万别告诉你爸爸。他犯过一次梗塞了,这你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我明白。”
“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最好了。明天会给阿兹拉做必要的检查,如果需要手术的话,就做手术!”
我原本不太想自己一个人住在家里,毕竟我年纪还小。可忽然间,一切都变了!粉刷之后,家里的东西都不在原位了。唉,它们都在等阿兹拉回家呢!她知道怎么把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我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比丽春花籽还小,给人的感觉是我想回到母亲的肚子里。我焦虑万分:明天早晨我怎么醒来?我又有点忧伤,因为明天早上就没有人让我再多睡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