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你会亲身感受到的(第7/12页)
“不行。你的作业怎么办?”
为什么他非要每天晚上都出去而不待在我们家呢?在他心里,特利-特利比我还重要!这下子,我完全能够理解阿兹拉了。我用力挣脱他的拥抱,可还没等我走出两步远,他就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你根本不爱我们!”
“你太放肆了,小子!”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反驳道。接着,我从苏捷斯卡路一直跑到科柳察路。
布拉措不和我一起回家可把我气疯了。他费力地追赶我。楼梯爬到一半的时候,他拽住了我的袖子。
“快停下,我不行啦……”
他的肺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吱吱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冒出来。他把我抱在怀里,仿佛明白了我多希望他不把我一个人丢下,多希望我们两个能一起回家。
他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们一阵心痛。房子刚刚粉刷完毕,不过空空荡荡!只有一点好,那就是七零八落的物件儿上都盖着大大的塑料布。困意向我袭来。布拉措给我脱鞋的时候,我的脑袋已经昏昏沉沉的了。我渐渐合上双眼,竟然睡着了。
午夜时分,我被突然传来的爆炸声惊醒,好像一楼进门大厅的玻璃都被打了个粉碎。紧接着,是有人大声咒骂的声音。透过床头柜上的三折镜,我看到父亲身子歪歪斜斜,步伐踉踉跄跄,试图找到进来的路。他的神志拿他那肥胖的肚子完全没办法。肚子里灌了太多酒,使得他身体朝后仰着。他走到厨房里停下,一头倒在长沙发上。
“他妈的!刷墙做什么……”
他说话慢吞吞的,就像当年苏联人在柏林宣布苏联部队已经攻占柏林一样。他的嘴巴想快点说话,可惜大脑不允许。
“为什么……她不在家,阿兹拉……贝初?”
怎么跟酩酊大醉的父亲讲话呢?他既想脱大衣,又想点燃灶头,又想热夜宵。当他没喝酒的时候,嘴里塞满食物也能滔滔不绝;可现在,他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衣服没脱掉,炉灶也没点着。他费了好半天劲终于点燃了炉子,却被半脱下来的大衣绊倒了,还打翻了所有放在灶台上的东西。他重新站起来,随后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盘子,又把洒在地上的腌酸菜放进小锅里——他在做所有这一切的时候,就像个无辜者,像个嘴上会说“当然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的幼稚孩童。
透过半掩着的门,奇特的一幕呈现在我眼前,前所未见:裤子脱到一半的布拉措跪在那里,背靠着沙发……他睡着了!他费尽周折终于放在了炉灶上的饭菜开始冒烟,烧焦了的卷心菜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想把布拉措扶起来放到沙发上并不难,但是想帮他脱掉裤子和衬衫,我得拿出在青年工场埋头苦干的劲头了。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身子扭来扭去,还用力挥动着手臂。我隐隐觉得他状况不妙。我拿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双眼紧盯着他的胸脯。他的胸脯很不规律地上下起伏着。
他究竟呼不呼吸了?……他在呼吸吗,还是没有呼吸了?……
困意再次向我袭来。我的脑袋已经摇摇晃晃了。没过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谁啊?”
“是我,内多。开门,阿列克萨……我姨妈怎么样了?”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现在还在等分析结果,之后就能知道她还要在医院待多久了。你知道吗?我尝试了你说的待在热水里的事儿……”
“怎么样?”
我凑到他跟前,趴到他耳边悄声说:
“最终……你会亲身感受到的。”
布拉措的呼噜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紧接着是一阵寂静。内多赶忙冲到厨房里。
“黄柠檬!水!快点儿!”
我站在过道里,看见父亲躺在沙发上,先是费力地喘气,后来喘不上气来。他看不见我。
“他还有救,阿列克萨。快打电话给急诊!”
“这下倒霉透了……不,布拉措,你可不能这么对我!”我说。
内多把柠檬一切两半,在我父亲胸口来回擦拭。然后他把柠檬递给我,跑去打电话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在短短的一周时间内,母亲和父亲两个人都要离开我们家了!而且还带着各自关于人类生存地点和生存状况截然不同的观点!我使出全身力气,按压着布拉措的胸口。恐惧在我的双手之间激发了某种特殊的力量,压力让他难以承受。
“轻点儿,阿列克萨。轻点儿,孩子。”
内多试着拨打布拉佐瓦路急诊的电话,但没有人接听。我移开胳膊,问他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我,不安写在脸上。焦虑在大人们的眼里更容易看出来!我真怕布拉措会在我们怀里断了气。内多一只手握着电话筒,给我示范怎么干脆利落地按压胸部,再怎么干脆利落地松手。他终于联系上了诊所值班室的人。但布拉措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生存的希望。他的眼神变得黯淡。我看着他,无能为力了。他在向着死亡下沉。这时,内多出现了。
“喂!你用力按下去,再松手。多来几次,快!”他向我解释道。
我用两只手“折磨”着我父亲。一次、两次、三次。第四下很重,他睁开了眼睛。他又有了呼吸,注视着我,满是感激。我的双手颤抖着,没办法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医生带着两个助手赶到时,我表哥把我紧紧搂在了怀里。因为高兴,我的心脏怦怦乱跳。但是没有泪水……这怎么可能呢?无动于衷。所以我才没有哭!
“一切都会好的,当医生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两个助手把我父亲抬上了担架。他们刚把布拉措送上救护车,车上的警铃声就开始响了起来——对我来说,这个时刻是最艰难的。”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因为太累。内多一把抱住我,我这才醒来。
“你妈妈的手术进展得很顺利!布拉措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最终,你会亲身感受到的!”
“他会没事儿吗?”
“他已经没事儿啦!”
“那他不会死了?”
他用他那卡车司机的双臂紧紧抱着我,有那么一刻我都喘不过气了。然而我依旧很忧伤。
“不会的,不过他以后得留神了!而且接下来的几天,不能让人去探访,以防他会情绪激动!”
萨拉热窝灰蒙蒙的秋天,我一个人。形单影只。不知道我到底还是不是小孩。昔日里,缕缕阳光竞相把白杨的影子投射向天空,现在再也找寻不到它们的踪迹。过去,高矮不一的姑娘们迈着大小不一的步子,露出长短不一的大腿,现在的她们却已无法在我心中激起半点涟漪。
醒来对我来说并不是难题。透过窗子,我看见内多,他拿着一摞印有弗拉尼察字样的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