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流血 一(第3/5页)

——你让我浪费了好多时间,你知道吗?

他说。

马努埃尔·罗卡抬起眼睛,对着他。

——你是个疯子,萨利纳斯。

——为了把你撵出窝,三百公里。很多路。

——告诉我你要什么,然后滚蛋。

——我要什么?

——你要什么,萨利纳斯?

萨利纳斯笑了。

——我要你,大夫

——你这个疯子。战争结束了

——你说什么?

——战争结束了。

萨利纳斯朝马努埃尔·罗卡弯下身。

——战争是否结束,要由胜利者来决定。

马努埃尔·罗卡摇头。

——你小说读得太多了,萨利纳斯。战争结束了,已经结束,你不明白吗?

——不是你的战争,不是我的战争,大夫。

马努埃尔·罗卡开始大声吼叫,叫他们不要碰他,说他们所有的人都将进监狱,都将被抓住,都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烂掉。他对小伙子吼叫,问他是否想到会在监狱的栅栏后面数日子老掉,和嘬舔丑陋的杀人犯的生殖器。小伙子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于是马努埃尔·罗卡又对他吼叫,说他是个傻瓜,他们在欺骗他,他们不把他的生命当回事。但小伙子什么都没有说。萨利纳斯笑了。他看着厄尔·古雷笑,脸上露出消遣的表情。最后,他又变得严肃起来,扑到马努埃尔·罗卡面前,对他说闭嘴,永远闭嘴。他把一只手伸进上衣里边,从中掏出一把手枪。他对罗卡说,不要为他们担心,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什么。

——你将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再谈论此事。你的朋友抛弃了你,罗卡,而我的朋友们又很忙。我们杀死你,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件快乐的事。你是个倒霉鬼,大夫。

——你们疯了。

——你说什么?

——你们是疯子。

——再说一遍,大夫。我喜欢听你说疯子。

——见你的鬼去吧,萨利纳斯。

萨利纳斯弹开手枪的保险。

——你听着,大夫。你知道我在四年的战争中开过几次枪吗?两次。我不喜欢开枪,不喜欢武器,也不想佩带武器,杀人并不让我感到快乐,我是坐在书桌后面作战的,萨利纳斯,强奸犯,你记得吗?你的朋友们是这样称呼我的,我一个一个地强奸他们,我能解开他们的电码信息,我把窃听器安在他们的睾丸上,他们小看我,我却强奸他们,四年的战争就这样过去了,但说实话,我只开过两次枪,一次是夜晚,在黑暗中,没有对准任何人;另一次是战争的最后一天,我朝我兄弟开枪。

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们在军队到达之前,进了那家医院,我们想进去杀死你们所有的人,但没有找到你们。你们从那里逃跑了,对吗?你们嗅到了气味,脱下看护的工作服,溜走了,弃下了跑走时留下的所有东西,到处都是床,过道里也是,病人哪里都有,但我记得很凊楚,没有听到哀哭声,没有杂乱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绝对的没有声息,我生命中的所有夜晚都会不断地感觉到它,一种绝对的寂静。在那,在病床上,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正在去解放他们,正在去救他们,但当我们到达时,他们静静地欢迎我们,因为他们连哀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说实话,他们都不想活了,不想得救了,这就是实情。你们把他们折磨得只想死,尽可能地快点死,不想被救活了,只想被杀死。

我找到了我兄弟的病床,就在小教堂的底部。我兄弟看着我,仿佛我是远处的海市蜃楼一般。我试着对他讲话,但他不回答,我不明白他是否还认得我,我朝他弯下身子,请求他回答我,求他告诉我点什么。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极其微弱,这是长期濒临死亡的情况。我俯身向他,这时我听到了他的声音说我求你,他说得非常慢,用着超人类所及的力气,这是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和他的声音毫无关系。我兄弟曾有着响亮的声音,当他讲话时仿佛在大声欢笑,但那个声音完全是另一回事,他慢慢地说我求你,过一会儿才说出杀死我吧。他的眼睛没有表情,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那种上下游走的极其缓慢的呼吸声。

我对他说我要把他从那里带走,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来安排。但他,似乎又坠入到了他的地狱之中,回到了他从那里来的那个地方,他已经说出了他想说的,然后回到了他的噩梦中。我能做什么呢?我想如何把他从那里带走,我看看四周,寻求帮助,我想把他从那里带走,我肯定是这样想的,但我没有移动,无法移动我的脚步,我现在也不知道当时过了多少时间,我现在记得的只是,当时我转了一下身,看到离我几米远的布兰科,他站在一个病床的旁边,肩挎着自动步枪。他在做的事情是,用枕头在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小伙子脸上使劲挤压。

布兰科哭着,挤压着枕头,在小教堂的寂静中,只听到他的抽泣。那个小伙子动也不动,没有一点声响,安安静静地走了,但布兰科一直在抽泣,像个孩子。后来,他拿走枕头,用手合上了小伙子的眼睛。当时,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想对他说你干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这时有人走进来说,军队正在开来,我们得赶紧走。我感到迷茫,不知所措,但又不想让他们在这里找到我。我听见其他人在过道里跑动的声音,于是我从我兄弟的脑袋底下慢慢地抽出枕头,站着看了一会儿那双可怕的眼睛,把枕头放在他的脸上,低下身开始使劲挤压,用手按住枕头使劲挤压,我感到我兄弟的脸上的骨头,就在底下,在我的双手底下,不能请求任何人做这类的事情,他们也不能请求我做。我试着坚持下去,但突然间我松开手,扔掉枕头等所有东西,我的兄弟还在呼吸,但像从地狱深处挖出的某种气息之类的东西,真是可怕的事情。那双不动的眼睛,那种将死之人发出的喘气声。我看着他,我发现我正在喊叫,我听到我的声音在喊叫,但像从远方听到似的,像是一种单调的、虚弱的哀哭。我受不了,这样让它去吧。当我发现布兰科时,我仍在叫着,他在我旁边,什么也不说。在我喊叫时,他递给我一把手枪。所有的人都跑了,就我们两人在里边,他递给我一把手枪,我接过来,把枪管放在我兄弟的前额,叫喊着开了枪。

看着我,罗卡。我说你看着我。在整个战争期间,我开过两次枪,第一次是夜晚,没有对准任何入,第二次,我近距离地向我兄弟开了枪。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将再次开枪,最后一次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