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流血 一(第4/5页)
罗卡又开始喊叫。
——我与此事无关。
你难道与此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我和医院没关系
——你说什么鬼话?
——我做他们命令我做的事。
——你……
——我不在场,当……
——你说的是屁话……
——我发誓,我……
——那是你的医院,杂种。
——我的医院?
——那是你的医院,你是给他们看病的大夫,你杀死了他们,你把他们弄成了碎片。他们把他们给你送来,你把他们弄成碎片……
——我从没有……
——你闭嘴!
——我向你发誓,萨利纳斯……
——你闭嘴!
——我没有……
——你闭嘴!
萨利纳斯用手枪枪管抵住罗卡的一个膝盖。然后开枪。膝盖像烂果子一样爆裂开。罗卡向后倒去,在地上蜷成一团,痛苦地叫着。萨利纳斯在他上面,用手枪对着他的背,继续喊叫。
——我要宰了你,明白吗?我马上就要宰了你,杂种,我要宰你。
厄尔·古雷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门旁的小伙子静静地看着。萨利纳斯叫着,他的奶白色西服上溅满了血迹,他喊叫,声音奇怪而尖锐,仿佛在哭。噢,但愿他不再出气了,他喊着他要杀死他。后来,所有的人都听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声音在缓慢地说:
——你们从这滚出去。
他们转过身,看见一个男孩,在房间的另一边站着。他手里拿着一枝步枪,用它对着他们。他又说了一遍,缓慢地:
——你们从这滚出去。
尼娜听到她父亲的嘶哑声音,濒死时发出的痛苦的声音。然后又听到她哥哥的声音。她想她一旦从那出来,就会到她哥哥那里去,对他说他的声音很美,因为她觉得他的声音如此地洁净,无限地纯真,很美。她听到那个声音平缓低沉地说:
——你们从这滚出去。
——那个人……
——是儿子,萨利纳斯。
——你他妈说什么?
——是罗卡的儿子。
厄尔·古雷说。
萨利纳斯骂了几句后,开始喊着说不应该有任何人,这里不应该有任何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说过这里没有任何人。他喊着,不知道把手枪对准什么地方,他看着厄尔·古雷,再看看小伙子,最后看着拿枪的男孩,吼着对他说他是个该诅咒的蠢货,如果不立刻放下那杆倒霉的枪,他就甭想从那里活着出去。
男孩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低枪口。
萨利纳斯停止喊叫。从他嘴里冒出了平静而凶狠的声音。他对男孩说,现在他知道了他父亲是什么东西,知道了他是个杀人犯,他杀死过好几十个人。有时,他用他的药物慢慢地毒害他们,而杀其他的人,是打开他们的胸膛让他们慢慢地死去。他对男孩说,他亲眼看见过从那个医院出来的一些小伙子,他们的脑子被烧坏了,走路十分艰难,不讲话,犹如傻子一般。他对他说,人们管他父亲叫耶纳,他的朋友也这样叫他,叫他耶纳,嘲笑他。罗卡在地上发出垂死的痛苦的声音。他开始缓慢地、低沉地说救命,那声音像从远处传过来的“救命,救命,救命!”一连串的救命。他感到死亡走近了。萨利纳斯看都不看他,继续对男孩讲话。男孩不动,听着。最后,萨利纳斯对他说事情就是这样,做任何事情都已经晚了,即使是手里握着枪。他极端劳累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是否明白了那个男人是谁,如果他真正明白的话。他用一只手指着罗卡。他想知道男孩是否明白了他是谁。
男孩把所有他知道的和他从生活中懂得的东西收拢到一起之后,坚定地回答:
——他是我父亲。
接着,他开枪。只开了一下,打在了空中。
厄尔·古雷本能地回击。一梭子子弹把男孩从地上掀起,散乱的铅弹把他抛向墙壁。骨头和鲜血。像是在空中飞翔的鸟儿被击落一样。蒂托想。
萨利纳斯倒在地上,正好侧身躺在罗卡的身边。两个人的眼睛互相看着。从罗卡的喉咙里发出呆板的可怕的吼声。萨利纳斯在地板上爬着往后退。为了避开罗卡盯着他的目光,他转过背去,开始浑身颤抖。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那种可怕的吼声。萨利纳斯用胳膊肘撑着站起来,看着房间的底部。男孩的身体依在墙壁上,它已被自动步枪的枪击裂成条块状,伤口大开。男孩拿过的枪飞到了一个角落。萨利纳斯看到男孩的脑袋斜翻着,看到他张开的嘴里的小白牙,整齐洁白的小牙。于是他背朝下向后倒了下去。他的眼睛里满是屋顶的排排房檩。黑色的木头。老化的木头。他全身抖动。他无法让手、腿安静下来,无法。
蒂托朝他走了两步。
厄尔·古雷示意他不要动。
罗卡发出难听的号叫,死人的号叫。
萨利纳斯轻声说:
——让他停止。
他说这话时,使劲地要让他的像疯子一样上下敲击的牙齿停住。
厄尔·古雷在他的眼睛里寻找什么,为的是弄明白他想干什么。
萨利纳斯的双眼盯住屋顶。黑色的木头的排排房檩。老化的木头。
——让他停止。
他又说了一遍。
厄尔·古雷向前走了一步。
罗卡号叫着,躺在他的鲜血中,嘴恐怖地张着。
厄尔·古雷把自动步枪的枪管伸进罗卡的嗓子里。
罗卡继续号叫着,不顾发烫的枪管。
厄尔·古雷开枪射击。一短梭子子弹,干脆利落。他的战争的最后一梭子子弹。
——让他停止。
萨利纳斯还在说着。
尼娜感到了一种让她害怕的寂静。她把手合起来,插到两腿之间。她进一步弯起身子,让双膝靠近脑袋。她想,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的父亲会来接她,他们会去吃晚饭。她想,他们不再讲那个故事了,他们将很快把它忘掉:他们会想,她还是个孩子,不可能懂的。
——女孩。
厄尔·古雷说。
他拉住萨利纳斯的一只胳膊,让他站起来。对他轻声说:
——女孩。
萨利纳斯的眼神空洞、可怕。
——什么女孩?
——罗卡的女儿。如果他的儿子转悠过,可能有她。
萨利纳斯哼哼了几声。然后猛地后退,离开了厄尔·古雷。他扶着桌子站起来。他的鞋踝在罗卡湿乎乎的血中。
厄尔·古雷向蒂托做了个手势,然后径直向厨房走去。走过男孩时,他合上了男孩的眼睛。不像父亲那样,而像一个人离开房间把灯熄灭一样。
蒂托想到了他父亲的眼睛。有一天,有人敲他家的门,蒂托从前从未见过他们。但他们跟他说他们给他带来了口信,然后交给他一个布袋。他把它打开,里面是他父亲的眼睛。“你看你该站在哪一边,小伙子。”他们对他说。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