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流血 二(第7/8页)

——对不起。

后来他们不再说什么。

真的,似乎他们相互不需要再了解什么了。

但是女人突然靠近男人,说:

——我得问您一件有点傻的事。

男人抬眼看着她。

女人似乎很严肃。

——您可以和我做爱吗?

男人呆呆地看着她,一动不动,静静地。

因此女人有一点担心,担心自己什么也没说,担心自己想到了那句话,却没有真说出口,于是她重复了一遍,慢慢地。

——您可以和我做爱吗?

男人笑了。

——我老了。

他说。

——我也老了。

——……

——……

——我很遗憾,可我们都老了。

男人还是这么说。

女人意识到她没有仔细考虑这件事,关于那件事她没什么可说了。那么,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说:

——我不是疯子。

——您是不是疯子,不重要。真的。对我不重要。不是那个。

女人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去一家旅馆,旅馆您可以选。一个没人认识的旅馆。

现在男人似乎明白点什么了。

——您想我们去一家旅馆?

——是的,我喜欢。您带我去一家旅馆。

男人慢慢地说:

——旅馆的一个房间。

他说旅馆的一个房间,就好像说出房间这个名词便能想像出那个房间和看到那个房间一样,就好像他为了搞明白他是否喜欢死在那里一样。

女人说他不应该害怕。

——我不怕。

男人说。

“我不会害怕。”他想。

女人笑了,因为他不说话,这对她来说意味着同意。

她在包里翻东西,后来,掏出一个小包,她把它放在桌上,推给男人。

——您用这个付账。您知道吗,我不喜欢女人在咖啡馆里付账,但是是我请您,我保证。您拿着包。然后,当我们出去后,您把它还给我。

男人拿起小包。

她想到一个老男人用缎子的黑色小包付账。

坐着出租车,他们穿过城市,出租车似乎是新的,因为座椅上还蒙着塑料纸。女人在所有的时间里都看着窗外。这是她从没见过的街道。

在一家名为加里佛尼亚的旅馆门前,他们下了车。霓虹灯招牌垂直地在这个四层楼的建筑物上闪烁。旅馆的名字是用大大的红色字母闪现出来的。霓虹灯全部亮一会儿,然后就全部熄灭,然后又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重新亮起。加,加里,加里佛,加里佛尼,加里佛尼亚。加里佛尼亚。加里佛尼亚。加里佛尼亚。加里佛尼亚。黑暗。

他们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一个挨着另一个,从外面看旅馆。后来,女人说我们走吧,他们向门口走去。男人跟着她。

接待处的人看了证件,问他们是否需要一间双人房。但是他的声调没有变化。

——有,就要。

女人回答。

他们要了一间邻街的房间,在三楼。接待处的人向他们说对不起,因为没有电梯,他们提行李上楼会遭点罪。

——我们没行李,我们把行李弄丢了。

女人说。

那人笑了。他是个不错的人。他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上,没有把他们往坏处想。

他们进了房间,两人中没人做手势去开灯。霓虹灯,从外面慢慢闪现红色,照在墙上,东西上。女人把包放在一把椅子上,走近窗户。拉开透明窗帘,看了下面一会儿,看街上。只有几辆车经过,不匆忙。对面房子的墙上,被照亮的窗户讲述着那个小世界的家庭的夜晚,或欢乐或悲伤,或普普通通的夜晚。她转身,拿下披肩,把她放在小桌上。男人等着,站着,在屋子中央。他正在问自己,是不是应该坐到床上,或者巴不得在那个位置上说点什么,比如房间不错。女人看着他,他在那里,穿着上衣,她觉得他很孤单,看不出年纪,像电影里的一个主角。她走近他,解开他的上衣,让上衣从他的肩上滑落,掉到地上。他们是这么接近。看着彼此的眼睛,这是在他们生命中的第二次。后来他非常缓慢地靠近她,因为他想吻她的嘴。她没有动,说:甭荒唐了。男人停住了,这样呆着,轻轻地向前倾,心里确切地感受到一切正在结束。但女人慢慢地抬起手臂,向前迈了一步,抱住了他,开始是温柔的,后来用无法抗拒的力量抱紧了他,头靠着他的肩,整个身体绷直接近他。男人睁着眼,看到正面的窗闪烁着。感觉到女人的身体紧贴着他,她的手,轻轻地,在他的头发间。他闭上眼睛,抱紧女人。用尽他老人的全部力量抱紧她。

当她开始脱衣服的时候,笑着说:

——您别期望太高。

当他躺在她身上时,笑着说:

——您美极了。

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一个收音机的声音,声音刚好让人感觉到。男人仰卧着,在大床上,全裸着,盯着天花板问自己,是不是因为累了让他头晕,或者因为喝过葡萄酒。在他身边,女人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脸朝着他,脑袋枕着枕头。他们手拉着手。男人想再听她说话,但明白已经没什么可说了,任何话语都是可笑的,在那个时候。因此,他沉默着,让困意搅乱他的思绪,让困意使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在记忆中褪色吧。夜晚,外面,是不可解读的,正在流逝的时间没有限度。他想他应该感激女人,因为是她用手领着他到这儿,一步一步,像母亲带着孩子。她明智地做了一切,不慌乱。现在,剩下要做的应该不难。

把女人的手抓紧在他的手里,她也紧紧地抓住他。他想转过身看她,但后来他所做的是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他觉得女人正等着他那样。有些事,比如一个动作,可以让她自由地思考,有一定的方式,可以让她单独地待一会儿,以便决定她的最后的行动。他感到困意正在把他带走。他还想,他很遗憾是光着身子的,因为人们将发现他会是这样的,所有的人都将会看到他这样。但他不敢告诉女人。于是他转过一点头,刚好能看到她,说:

——我想让您知道我叫佩德罗·坎托斯。

女人慢慢地重复他的名字。

——佩德罗·坎托斯。

男人说。

——是。

然后他又把头枕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尼娜在脑子里不停地重复了一会儿那个名字。那个名字毫无棱角地滑走了,就像一粒玻璃球。在一个倾斜的盘子里。

她转身看她的包,搁在椅子上,靠近门。她想走过去取包,但没有去,躺着,在床上。她想着卖彩票的报亭,咖啡馆里的服务员,椅子上还蒙着塑料纸的出租车。她又看到了哭泣的佩德罗·坎托斯,他双手深深地插在上衣口袋里。又看到,当他抚摩她时,他不敢呼吸。“我不会忘记这一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