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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至今没有来?”

“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他们。”她从裙子的褶缝处剔去一根线头,“其实,他们对拍影片的事不加张扬,我们并不觉得奇怪。但是他们居然还有一个说法:如果你说要在这里拍一部电影,立即会有数以百计的人蜂拥而至,希望得到一份工作。”

我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了解到这种情形还真有过。大约三个月前,一个希腊影片摄制组拍摄《九头蛇》。学校有两名服务人员出逃,希望能被他们雇用,一时间成了一桩小小的丑闻。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朱莉,但私下里觉得好笑。

“于是你们就到这里来了。”

“美美地玩了一趟之后才来的,但是没过两天,开始出现了某种失常。我们俩同时看出莫里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一起出去旅游,我们在很多方面感到和他更亲近了……我们俩从一九四三年起就失去了父爱。他不可能取代父亲的地位,但是有点像找到了一位童话中的叔父。我们单独跟他接触很多,知道他是可以信赖的。我们在一起度过一些美好的夜晚,对生活、爱情、文学、戏剧等一切进行剧烈的争论。可是当我们想探知他的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把门关上了。这种情况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要到事后回顾起来才能真正看得明白。我该怎么说呢——在船上时一切都那么彬彬有礼。到了这里以后情况突然发生变化,他把我们控制起来了,仿佛我们不再是他的客人了。”

她再次搜寻我的目光,好像她对老头子的某些东西有好感我就一定会责怪她似的。她身子往后仰,用手肘支撑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微风轻拂,头发不时横到她的脸颊上,她一次次用手把它捋到后面去。

“这种感觉我能理解。”

“第一件事情是……我们想到村子里去看看。可是他不答应,他说拍电影的事要尽量静悄悄地进行。但是也太静悄悄了,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也看不到发电机、电灯、弧光灯和他们需要的任何其他东西。没有摄制组。还有莫里斯时时在监视着我们的感觉。他笑起来也显得有些异样,仿佛他掌握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而且没有必要继续再隐藏下去了。”

“我完全明白。”

“到这里以后的第二天下午。朱恩——当时我在睡觉——想出去散步。她走到门口,这位不会讲话的黑人——我们以前从未见过他——突然横在路中央,不让她出去。他不让她通过,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可以想象,她一下子惊呆了。她马上回来,我们一起去找莫里斯。”她的目光冷冷地和我对视了一阵。“他对我们说了,”她的目光盯着地毯,“但说得不很直截了当。他可以看出我们……那是明摆着的事。他问了我们一连串问题。他的行为有否失当之处?合同中规定的经济条件他是否充分履行了?我们在旅游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关系是否……你知道。最后他还是把实话说出来了。他承认在拍影片的问题上骗了我们,但也不是全骗。用他的话说,他的确需要两位颇具才艺、聪明过人的年轻女演员来为他服务。我们的任务是听他讲。他说,如果我们听完仍未被说服,那么……”

“你们可以走。”

她点头。“于是我们犯了一个错误,真的认真听他讲,他一讲就是好几个小时。他讲话的要旨是,尽管他确实对戏剧有兴趣,而且在黎巴嫩真的拥有一家电影制片厂,但是他本质上仍然是个医生,他的研究领域是精神病学。他还说他曾经是荣格的学生。”

“这故事我也听过。”

“我对荣格几乎一无所知。你认为……”

“当时我相信了他的话。”

“我们也是如此,尽管很不甘愿,最后还是相信了他。但是有一天,他不停地说我们能帮助他越过一个界限,进入一个半艺术半科学的新领域。那将是一次奇特的心理学和哲学的冒险历程,可能是对人类无意识状态的一次独特探索。这些全是他使用的语言。当然,我们很想知道他讲了这么多好话背后的动机是什么,即他到底要我们干什么。此时他第一次提到了你。他要上演一个场面,让我们扮演与原著《三颗心》故事中相类似的两个角色。而你则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扮演希腊诗人。”

“天啊。你们总该——”

她歪着头,目光旁视,不知该说什么。“尼古拉斯,我们当时大吃一惊。然而从一定意义上说……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总觉得有那么回事。你知道,真正的演员离开了舞台一般都显得蠢笨浅薄。莫里斯……我记得朱恩说过觉得受了侮辱的话。他竟敢认为自己有钱就能把人买下来。我第一次看见他被触到了痛处。他发了一通长篇大论,这一次我看得出他的态度是真诚的。他说他为自己拥有的金钱时时怀有一种负罪感,他唯一酷爱的事业是学习并发展人类知识,他的唯一梦想是把一个长期酝酿的理论变成现实,它不是出于自私,也不是无病呻吟……他的真诚还真让人感动。最后连朱恩也哑口无言了。”

“你们总该问问他的理论是什么吧。”

“我们反复问过多次,但是他的回答总是老一套。如果我们知道了底细,实验的纯洁性就会受到影响。他总是有理。他给我们做过许多类比。从一定程度上说,那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法的荒诞延伸,即兴表演出比现实生活更加真实的真实感来。你仿佛跟随着一个神秘的声音,或者是几个声音,穿过多种选择可能性之林——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他们即是我们……他们的选择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另一个可类比的东西就是戏剧,但是没有作者也没有观众,只有演员。”

“那么最后呢,会告诉我们底细吗?”

“这是他一开始就许诺过的。”

“我也包括在内吗?”

“他一定非常想知道你的真实感觉和真实思想,因为你是这出戏的核心人物,是最主要的实验品。”

“当天你们显然就被他争取过去了。”

“我们单独讨论了一晚上。一会儿想答应,一会儿又不想答应,反反复复。后来朱恩决定做一个小小的试验。第二天上午,我们去找他,说我们想尽快回家去。他用尽各种理由劝说我们,但是我们的态度十分坚决。最后他无计可施,只好答应。他说要叫游艇从纳夫普利亚开过来,把我们送到雅典去。但是我们不同意。我们表示当天当时就要走,我们可以搭轮船回雅典。”

“他让你们走了吗?”

“我们把东西收拾好,他用小船载着我们和我们的行李绕着小岛走。我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再见了,阳光;再见了,我们周围的一切。我们又要回到阴郁的伦敦去了。小船开到了距轮船只有一百码的地方。我望着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