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10页)
我是在伯格霍夫别墅周围转悠时,头一次碰见爱娃。彼此一见钟情。希特勒每月来一次上萨尔兹堡。我们相处得很好。他诚心诚意接受,我在爱娃身边充当骑士的角色。这一切在他看来无足挂齿……晚间,他向我们谈论他的计划。我们就像两个孩子似的听他讲。他任命我为党卫军成员,首相荣誉卫士。我一定得找到爱娃·布劳恩的那张照片,她在上面写了:“赠给我的犹太青年,我的情人什勒米洛维奇。——你的爱娃”
伊尔达抬手轻轻按在我的肩膀上。时间晚了,顾客都离开了咖啡馆。伙计在柜台上看《明星报》。伊尔达站起身,往自动电唱机投币口投了一枚硬币,查拉·利恩德的声音立刻响起来,宛如一条沙沙的缓慢河流,抚慰着摇晃我。她唱《我站在雨中等待》。她又唱《爱的开始总有红玫瑰》。爱情的结局也往往有吉列牌特种钢刮胡刀片。伙计请求我们离开咖啡馆。我们来到一条凄清的林荫路。我在什么地方?维也纳?日内瓦?巴黎?这位挽着我手臂的女人名叫达尼娅、洛依佳、伊尔达,还是爱娃·布劳恩?后来,我们到了一座广场中央,对面矗立着明亮的教堂。是圣心教堂吗?我颓然坐到水力升降机的长凳上。有人开了门,一大间白墙的屋。一张有天盖的床铺。我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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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结识了伊尔达,我的新女友。尽管她黑头发,娇小的脸蛋儿,她还是个雅利安姑娘,半个德国人和半个奥地利人。她从手包里掏出好几张父母的照片。两个人都不在世了。父亲在柏林死于轰炸中,母亲被哥萨克骑兵劈开了肚肠。真遗憾早先没有认识莫祖什拉格,这个古板的党卫军队员,也许能成为我的岳父,他的结婚照我很喜欢:莫祖什拉格和他年轻的妻子都戴着纳粹卐字袖标。另一张照片我特别喜欢:莫祖什拉格在布鲁塞尔,以他整齐的军装和扬起不屑的下颏儿,要吸引看热闹的人注意力。这家伙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是鲁道尔夫·赫斯和戈培尔的同学,还跟希姆莱称兄道弟。希特勒也曾亲口表示,要授予他十字勋章:“斯科泽尼和莫祖什拉格绝不会让我失望。”
为什么在三十年代,我没有遇见伊尔达呢?莫祖什拉格太太在给我准备克诺代尔糕点。她丈夫亲热地拍拍我的脸蛋,对我说道:
“您是犹太人?我的孩子,这事儿我们来解决!娶我女儿吧!余下的事儿包在我身上!忠实的亨利希会表示理解的。”
我向他表示感谢,但是我无需他的帮助:作为爱娃·布劳恩的情人、希特勒的心腹,我早就是第三帝国官方承认的犹太人了。直到最后,我的周末都在奥伯萨尔兹堡度过,那些纳粹要员都会对我表示极大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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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达的房间在一座老私人公馆,贝克—斯特拉斯的顶层,其特点是面积很大,天棚很高,床铺有天盖,以及镶了玻璃的窗洞,屋子中央吊着一只鸟笼,养了一只犹太夜莺。靠里端左侧安放一匹木马。几个巨大的万花筒散放在各处,上面贴有标牌:“纽约,什勒米洛维奇公司制造”。
“肯定是个犹太人,”伊尔达对我讲心里话,“无所谓,他毕竟制造了出色的万花筒。万花筒我喜欢得要命。您往里瞧瞧这只,拉斐尔!一张人脸,由上千发光的碎片组成,形状不断地变化……”
我本想告诉她,这些小杰作的制作者正是我父亲,可是,她讲犹太人的坏话,说犹太人借口家人在集中营被杀害,就要求赔偿金,他们将德国的钱财搜刮干净,开着梅赛德斯轿车到处跑,喝着香槟酒,而可怜的德国人却致力重建自己的国家,生活在贫困中。哼!这帮混蛋玩意儿!他们先是腐蚀了德国,后来又把德国变成大妓院。
犹太人赢得了战争,杀害她的父亲,强奸了她母亲,她死抱着这种念头不放。最好等些日子,再给她看看我的家谱。在那一时刻之前,我在她眼里还是法国人魅力的化身、醉醺醺的火枪手,体现着“巴黎制造”的放肆、优雅和机智。伊尔达不是夸我讲法语非常有韵味吗?
“我就从来没有听到一个法国人讲母语有您讲得这么好!”她一再这么说。
“我是都兰人,”我向她解释,“都兰人讲法语最纯正了。我名叫拉斐尔·德·希农堡,不过,您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已经把护照吞到肚里,以便隐姓埋名。还有:作为一个地道的法国人,我觉得奥地利菜肴太—臭—了!我想念橙子炖鸭、圣乔治夜红葡萄酒、索泰尔纳白葡萄酒、布雷斯地区的小肥鸡!伊尔达呀,我一定要带您去法国,问题在于,您要稍微变得文明点儿!伊尔达,法兰西万岁!你们全是野蛮人!”
她力图让我忘记奥地利日耳曼的粗鲁;向我谈起莫扎特、舒伯特、雨果·冯·霍夫曼斯塔尔。
“霍夫曼斯塔尔?”我接口说道,“那是个犹太人,我的小伊尔达!奥地利是犹太殖民地。弗洛伊德、茨威格、施尼茨勒、霍夫曼斯塔尔,全是犹太人!”
“我看您就未必能给我举出蒂罗尔地区大诗人的名字!在法国,我们决不允许遭到这样的入侵。蒙田、普鲁斯特、路易—费迪南·塞利纳,他们就是有心将我们的国家犹太化也不可能得逞。我们还有龙沙和杜贝莱,他们常备不懈!再说了,我的小伊尔达,我们法国人,根本不区分德国人、奥地利人、捷克人、匈牙利人和其他犹太人。尤其不要对我提起您那位爸爸,莫祖什拉格,党卫军分子,也不要提起那些纳粹。那全是犹太人,我的小伊尔达,纳粹分子就是组成冲锋队的犹太人!想一想希特勒吧,这个可怜的小下士,战败了,在维也纳街头流浪,浑身瑟瑟发抖,快要饿死了!希特勒万岁!”
伊尔达听我讲,眼睛睁得老大。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告诉她其他更为残酷的事实。我要向她透露我的真实身份。我还要挑选好时机,对着她耳朵轻声吟诵,那位陌生的骑士向宗教裁判所大法官之女的表白:
谢诺拉,我呀,您的情人,
家父唐·伊萨克以色列子孙,
萨拉戈萨犹太教大博士,
非常博学而享有盛名。
伊尔达肯定没有读过海涅的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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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们经常去普拉特,嘉年华给我留下强烈的印象。
“您瞧吧,伊尔达,”我向她解释道,“嘉年华悲惨极了。譬如说迷人的河流:您同几个伙伴登上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到达的时候,您的后颈就挨了一颗枪子儿。那里也有镜子长廊、高低起伏的滑车道、旋转木马、射箭。您对着变形镜子,脸颊没肉了,胸部只剩下骨骼,会把您吓个半死。滑车道的吊斗不断脱离轨道,您的脊椎骨非折断不可。旋转木马四周,围了一圈弓箭手,他们射出带毒的小箭,有的会射进您的脊梁骨。木马不停地旋转,时而也会让残尸断肢给卡住。于是,弓箭手就清场,给新来的人腾地方。有人请看热闹的人三五一群,聚在打靶场里。弓箭手应当瞄准靶子,但是放出的箭有时也失准,射中一只耳朵、一只眼睛,或者一张微开的口。弓箭手射中靶子,就得五分,箭射偏了就减五分。总分最高的弓箭手,就由一位金发的波美拉尼亚女孩授予银纸做的勋章,戴上巧克力做的骷髅头。我还忘了告诉您,糖果店里卖摸彩的彩袋:购买者总能从彩袋里摸出氰化蓝水晶饰物,带有说明书:‘大胆吃吧!’氰化物的彩袋,面向所有人!六百万!我们在特伦西安斯塔得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