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9/18页)
我很吃惊德里克车开得那么慢。他在座位上坐得笔直,与方向盘隔开一臂的距离,拇指与别的手指分开握着,仿佛这种接触让他感到厌恶。他没跟我说话。仪表板上有两排黑色的刻度盘,每个盘里都有根颤动的白色指针。一路上的大部分时间我都盯着这些刻度盘看,除了钟面上的指针之外别的都没怎么真正动过位置。我们开了有一刻钟时间。我们从一条主道下来拐上一条窄街,两旁都是大型的蔬菜批发店。有些地方的排水沟里堆满腐烂的蔬菜。一个身穿皱巴巴西装的人站在人行道上茫然地盯着我们看,他一头油腻腻的头发,一份折叠起来的报纸从衣兜里戳了出来。德里克在他身边停下车子爬出车门,让引擎照样转着。那个人身后是条小巷,我们经过他走进小巷的时候,德里克对他说:“把车停好然后进去见我。”小巷的尽头是一道双开式的绿色弹簧门,绿漆上刻出几个字:“奥斯瓦尔德厅”。德里克先进去,用一根手指顶着门让我进去,头也没回。距我们最远处的几张球台上有人在打球,不过近处的所有球台都空着,灯也没开。球房正中有一个球台灯火辉煌,看起来比另外有人打的那两个球台要更亮些,色彩鲜明的小球也都在桌上放好了。有个背对我们的人正斜靠在那张球台上抽烟。我们后面的墙上开了个明亮的四方窗洞,一个穿件白夹克的老人正透过窗洞看着我们。他前面有个窄窄的架子,上面放着带蓝边的茶杯和茶碟,还有个塑料碗,里面放了个小圆面包。德里克弯下腰跟那人说了几句话,我离开他朝一个球台走近几步,我读着球台中心球袋正后方钉的一块铜牌上写的制作人的姓名和居住地。
德里克对我用舌头发出嘚嘚的声音。他两只手各端了杯茶,脑袋一晃示意我跟着他。他伸脚推开同一面墙上的一道门,我这才注意到门边还有扇缺了块玻璃的窗户。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女人坐在一张桌子后头,正往一个账本上写着什么。小房间另一边的扶手椅上坐了个手拿一包香烟的男人,烟雾弥漫之下也看不清楚,桌边就亮着一盏暗淡的台灯。德里克把两个茶杯往灯前一放,做出朝那个男人下巴一拳的动作。那两个人都对德里克大呼小叫起来,他们管他叫“儿子”,不过他向我介绍时管他们叫“奥斯瓦尔德先生和太太,简称奥先生和太太”。
“这是朱莉的兄弟。”德里克说,不过并没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们。
房间里没地方可坐。德里克从奥先生的烟盒里拿了根烟。奥太太两腿一踢,发出一种呜呜咽咽的声响而且把嘴巴噘得像只鸟巢里的雏鸟。德里克又拿了根烟塞到她嘴里,她跟奥先生都笑了。奥先生朝那些球台做了个手势。
“格里格在外头等了都快一个钟头了,儿子。”德里克点了点头。他正坐在桌边上,我则站在门边。奥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在德里克眼前晃着。
“谁是那个淘气的男孩?”他朝后稍微闪了闪她,伸手端起他的茶。他并没把我那杯递给我。奥太太小心地说:“你昨天可没来呢,儿子。”
奥先生朝我眨眨眼说:“他有别的鱼要炸了。”德里克喝着他的茶没做声。奥先生继续道:“可这儿有一大群人等着你出场呢。”
德里克点了点头,“是吗?很好。”
奥太太对我说:“他从十二岁开始就泡在这儿,我们从来没收过他一次球钱。我没说错吧,儿子?”
德里克把自己的茶喝完站起身来。他对奥先生说:“请把球杆给我。”奥先生站起来,套上拖鞋。他身后靠墙摆了一架子的球杆,球杆的一头用一个很长的一头渐细的皮套子锁住。奥先生在一块黄布上擦了擦手,打开皮套子,把球杆拉了出来。球杆呈深棕色,几乎是黑的。把球杆递给德里克之前他对我说:“他只许我一个人碰他的球杆。”
奥太太道:“还有我,”不过奥先生对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那个替德里克停车的人正等在办公室外头。
“这是查斯,”德里克说,“这是朱莉的兄弟。”查斯和我都没看对方。德里克拿着球杆慢慢朝中心球台走去时,查斯就踮着脚尖跟在他屁股后头,飞快地对他耳语。我走在他们俩后面,我想走了。查斯正在嘀咕一件有关一匹马的什么事,可德里克并没回答,甚至都没回头看他一眼。德里克一走近球台,格里格就弯腰准备开球。他穿了件棕色皮夹克,一只袖子上有条很大的裂口,头发在后面系了个马尾。我希望他赢。白球滑过整个球台,碰到一个红球,然后又回到它的起点。德里克把夹克脱下来递给查斯让他拿着。他用银色的带子缠好胳膊,使袖口不要碍着手腕。查斯把德里克的夹克里外翻个个儿,折一下夹在胳膊底下,然后就打开他的报纸看起了体育版。德里克蹲下来像是根本没瞄一样击中了白球。当那个被碰到的红球被打入球袋后,另外两桌正在玩的球手也都抬起头来朝我们这边看。德里克大步走向球台另一边时,脚跟擦出一声尖锐的响声。那个白球已经把所有的红球都打散了,现在跟黑球处于一条直线。德里克再次击球前抬眼瞥了我一下,看我是否在看,我则把目光转开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他将那些红球和那个黑球打进了球袋。在每次击球之间,他迅速地从球台的一边跨到另一边,并用平静的声音跟我说话,不过并不看我的方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你们家真够有趣的。”他把第一个黑球打进去后说。格里格和其他球手就这么看着、听着我们的谈话。
我说:“我不知道。”
“父母双亡,”德里克对查斯说,“他们四个就这么相互照顾。”
“像是孤儿。”查斯说,目光仍没离开报纸。
“房子够大的。”德里克擦过我身边再次去打白球时说。
“是挺大的。”我说。
“肯定值不少钱。”一个红球慢慢地滚入球袋,这样他不必变换位置就能瞄准黑球了。“那么多房间,”他说,“你们可以把它们变成好几个单元。”
我说:“我们没想过。”德里克看着格里格把那个黑球从袋子里捡出来把它安在它的位置上。
“还有那个地窖,有这种地窖的房子可真不算多……”他绕着球台转了一大圈,查斯一边看报一边在叹气。又一个红球落了袋。“你们可以……”德里克在观察白球会停在哪儿,“你们可以把那个地窖派点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