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我与“第三浪潮”(第5/5页)
在这依然没有开灯的礼堂里,我开始解释。我承认自己很难过,很内疚。我对所有人说完整的解释还需要些时间,可是会有解释的。我感觉自己开始从一位处于反省中的参与者回归到了老师角色。做一个老师要容易得多。于是我开始用一种客观的方式讲述过去的整个事件。
“通过过去一周的实验,我们都深切地感受到了纳粹德国的生活和行事是什么样子。我们了解到创造一种纪律严明的社会环境是什么样子。要建立一个与众不同的社会,就要对社会忠诚。用理性取代规则。是的,我们或许都可以成为合格的德国人。我们或许都会穿上军装。当朋友或邻居被诅咒和迫害时背过脸去。把锁锁上。在国防工厂里上班。抛弃思想。是的,我们通过小规模的实验知道找到英雄是什么感觉。抓住现成的解决方案。感觉强大,主宰命运。我们知道被排斥的恐惧。知道做正确的事情得到回报会带来喜悦。要成为第一。要正确。在被推至极致的情况下,我们看到了或许也感受到了这些行动会导向哪里。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都亲自目睹了很多。我们都看到法西斯主义并不仅仅是其他人奉行的。不。就在这里,在这个礼堂里,在我们自己的个人习惯和生活方式里。解开表层,原形毕露。我们人人身上都有。我们像携带疾病似的秉持着这种信念:人性本恶,不可能彼此善待;认为维护社会秩序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和纪律。仅有这些是不够的。我们需要道歉。
“这是要上的最后一课。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课。这一课涉及的是我们投身于研究纳粹德国时所提出的问题。你们还记得那些问题吗?那些问题涉及德国民众声称对纳粹运动并不知情,自己并没有参与其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问题是这样的:德国士兵,教师,列车员,护士,税务官员,普通市民为什么会在第三帝国垮掉时声称他们对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本来参与其中的人怎么会在纳粹结束时声称他们根本没有参与其中?是什么使人们去刻意忘记自己的历史?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也许是几年里,大家会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如果我们对纳粹心态的模仿是完整的,那么你们中没有谁会承认参与了这最后的‘第三浪潮’集会。和德国人一样,你们会不愿承认自己走得这么远。你们不会让朋友和父母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放弃自由和权利来换取他人支配并仰慕着从未谋面的领导。你们不会承认被利用过,是追随者,不敢承认自己曾接受‘第三浪潮’的行为方式。你们不会承认曾参与到这疯狂的行动中来。你们会让今天,让这场集会成为一个秘密。这是我和大家共同有的一个秘密。”
我把礼堂里的电影布撤掉,把胶片收起来。结束了。审判结束了。“第三浪潮”结束了。我回头望去,罗伯特在哭。学生们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有人说话,排着队往外面的光亮处走。我走到罗伯特身边,抱住他。罗伯特呜咽着,无法控制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结束了。”“没事的。”我们彼此安慰着,成了往外涌动学生流中间的一员。有的学生回转身来,抱抱罗伯特和我。有的则出声哭着,然后擦掉眼泪,走了。有人聚拢起来,互相抱抱,然后向外走去,走到了外面的世界里。
在这个学年里,我们有一周的时间对生命毫无保留地进行了分享。正如我所说的,我们还共同有着一个秘密。我在克柏莱高中教学的这四年里,没有听到谁承认曾参加过“第三浪潮”集会。哦,我们一刻不停地研究着我们的所作所为。可是关于集会,不。这是我们都想忘记的。
1卡尔·罗哲斯,美国心理学家,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从事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实践与研究,并因“以当事人为中心”的心理治疗方法而驰名。
2纽伦堡一直是纳粹党精神的所在地,当地政府和市民支持率很高。在希特勒上台前经常在这里举行纳粹党党代会。希特勒上台后,纳粹党定于每年9月在这里举行全国性的党代会,各地纳粹积极分子分会云集这里。